番外：六州歌头（1/2）

冬天的风像细细的枝条抽在皮肤上一般，吹的人生出些微的疼，陆修思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可仍然片刻便失去了知觉。他曾听做过使臣的同僚说，北方的冬天不像南朝这样带着一股阴寒，即使穿着棉袍和大氅也抵不住冰冷往身体里钻。不过他宁愿受着这样阴冷的冬天，他想大多数人应该都和自己一样，愿意待在他们熟悉的、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上，而不是被掠北上，去享受那也许并不寒冷的冬季。

“将军，军议的时辰快到了，回帐吧。”一名亲兵在他身侧提醒道。

是了，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他还有许多实实在在的事要做，周军已陈兵泗水西岸，而他连对手一半的兵力都不到，却已是朝廷花费数年时间所能提供的极限。日前羊公来信，寥寥数语，对他做了最后的勉励，“伯念但尽人事，无需顾虑，国朝与君同进退，胜则天命，败亦全节。”可陆修思并没有轻松，他自己可以看淡胜败，但他能替身后万千百姓轻易言败吗？然而他并不讨厌这种压力，比之念一念“家国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燕飞”，做一个空抒亡国之恨的文士，他更愿意选择站在战场上。

这么一想，倒似乎是他的不幸成全了他。陆修思最后朝对岸看了一眼，转身往中军帐中走去。

五年前，洛妃在逃亡的路上半途而废，选择不告而别的时候，他不是不气愤的，可是冷静以后，他知道自己只能无可奈何。他其实也看不清逃走后两个人的未来在哪里，其实也有忐忑、茫然，以及责任与情感的左右为难，可他拒绝不了洛妃哭泣着请求他的愿望。这一路上，他只得把自己的担忧隐藏起来，尽力照顾洛妃，然而最终还是洛妃替他做了决定，也再一次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仅凭当时的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进入仕途，作为一位官员与北朝对话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的，是要让南朝能够跟北朝平起平坐。

陆修思绕了一些路，独自重新返回了南朝。使团早他回程，大概已经把他的自作主张报告给了朝廷，陆修思做好了接受处罚的觉悟，果然一进建康就被传到宫中去回话，甚至连他一身平民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

刘夙在书房见了他，并没有很严厉的苛责，有些事情君臣两人之间不用言明，俱都明白。不过作为自己擅自脱离使团的责罚还是要做做样子给外人看，于是刘夙决定放他外任一段时间，还好言安慰不用多久便会再调他回京。

“臣因私废公，差点坏了大局，还蒙陛下如此照顾，实在愧不敢当。”陆修思磕头谢恩之后，却没有起来，他脑海中忽生一个念头，觉的外任也不失为一条道路，“既要外任，臣有个请求，臣想出任江州刺史，还望陛下恩准。”

“江州？”年轻的君主犹豫了一会，“可那里靠近前线，常年动荡，会不会……太不安全？”

“臣在朝中虽然参与机要，可毕竟阅历眼界都浅，许多东西是纸上谈兵，或许就有脱离实际之言。”短短的一会功夫，陆修思已经全都想好了，“如果要认清我朝到底是何种境地，莫过于在地方上历练一番，而江州是两国要冲，更能测试臣的能力。若是臣不能胜任……那也不配再空谈为国效力，若臣能做出一番成绩，那他日陛下中兴我朝之时，臣也更有底气追随左右，做一个中兴之臣。”

他一席话说完，刘夙沉默了良久，最后才轻轻点头，道了一声好。只是在他临去之时又把他叫住，此时书房中只有君臣二人，皇帝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过早憔悴的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姐夫，国家积弱的切肤之痛，除了我，就只有姐夫最能体会，此去万万保重自己，不要冒进，我相信有朝一日我必能和姐夫……一起把姐姐接回来。”

陆修思的两任妻子都是皇帝的姐姐，但此时此刻话里的那个人指谁，不言而喻。

下朝回家，陆修思没休息几天，就开始准备去江州赴任。出发那日，他的新妻永嘉长公主一边看着下人们忙忙碌碌的身影，一边淡淡地发愁，“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陛下也没有催你，就不能在家再多修养几天吗？”

“不了，边疆事物牵一发而动全身，能早一点是一点。”陆修思监督着仆从们把箱笼装车，末了，对永嘉道：“府里的事就辛苦你了，你身体也不太好，可请郗贵妃派几个得力女官来府里帮你，等我到了驻地再给家里回信。”

“……郎君不用担心府里，我都晓得的……”永嘉乖顺地点了点头，当她抬起头时，眼眶已隐隐发红，“修思，你……会回来看我的吧？”

陆修思微微一愣，随即嘴巴里有点发苦，“当然，外任也需回京述职，而且我还答应了楚琇给她带北方的小马回来。”他抬起手，想擦拭妻子的眼睛，可抬到一半又有些不自然地垂下，捏了捏自己的袍角。

他比其他同出使北朝的臣子晚归很久，事情蹊跷，可永嘉并不问他究竟怎么回事。陆修思能体会到这个温柔的女人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好不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他很感激她的这份体贴，却无法回应她那个体贴后面微露出的期盼目光。爱意这种东西没法硬装，因为它轻易就会被戳穿，继而让人尴尬，他最终只能做到相敬如宾，并且极力的对她的女儿好，希望她能接受自己的这一点点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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