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牡丹(1/2)
四月的建康已经完全苏醒过来,千里莺啼绿映红,柳絮飘散犹如初雪。兴华殿外,我轻轻弹走落在肩上的飞絮,弯下腰又往花圃里浇了一瓢水,满意地欣赏着我的牡丹花。
这些花是北朝送我南归的的赠礼之一,乃是皇后刘英媛特意为我挑选的,也最得我欢心。它们初来建康时还都是其貌不扬的幼苗,经过我几年的精心养护,终于在远离故土的南方开出了洛阳城里那股子艳冠群芳的风采。
“姨母!姨母贵安!”正在我查看一株赵粉时,一名梳着高髻的贵妇轻快地向我走来,她头上的金雀珠花步摇随着步伐一摇一摆,显得尤为活泼欢快。
“是楚琇啊……”我放下水瓢,招呼贵妇道,“今天怎么进宫来了?”
楚琇就是我庶妹永嘉的女儿,亦既修思的继女。永嘉体弱多病,早在我回南朝前就已经亡故,楚琇也被生父所在的何氏接走,可她日后又与修思过继的嗣子陆徽成了亲,重新成为了陆家的一员,并一手包揽起府大大小小的事情,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当家主母。
“唉,还不是为了爹爹的寿辰,来向姨母讨个主意。”虽然变成了儿媳,但楚琇幼时的习惯一直没改,仍称修思“爹爹”。
“你向我讨什么主意?”听她提起这事,我不禁奇怪道:“陛下不是说全交由太常去打理,要给你爹爹大办一次吗?”
再有不到一个月便是修思六十大寿,他现今是录尚书事、领中书监,兼进太保和司空等职。两年前阿夙驾崩,他与外戚王氏同为辅政之臣,备受新帝信赖,因此这次寿辰我那侄子特别上心,大张旗鼓地要让朝廷来替他办,以显示对老臣的体恤感激。
可惜皇帝的好意似乎送错了对象,楚琇眉头一皱就对我诉苦道:“您就别提这事了!自从陛下有意让太常来办后,家里的门都快给送礼的人踏破了。爹爹为人您是知道的,他只想自家人庆祝一下,奈何陛下盛情难却,他不好拒绝,就让我来找您,让您跟陛下通通气,求陛下收回成命。”她说着说着,甚至拉起我的袖摆撒娇起来,“姨母,陛下一向孝敬您,您可得为我说情啊!”
她都快四十的人了,还做这般小女儿之态,我好笑地戳了戳她的脑门,“拉拉扯扯做什么!这是给你爹做寿,又不是让你服劳役,你叫什么苦?”
然而楚琇七窍玲珑,一眼就从我的神情中看出了应允之意,当即满脸讨好的笑意,别有一番狡黠的妩媚,“呵呵,我就知道姨母疼我,那就请姨母多多费心了。”
这之后她又与我闲话家常,不时夸夸我的花,或者给我说个笑话,只是最多的话题还是绕不过女人家的辛苦。在外人看来,她贵为皇族,夫君儿子皆在朝为官,公公又是元老重臣,已是令人说不出的艳羡,可楚琇照样有她的烦恼。她担心修思年迈不堪劳累、担心夫君外任缺人照顾、担心儿子冲动不知深浅——就如同我当初在北朝宫中,人人只看到我得奚峥独宠,却少有人去想那风光之下的辛苦。
出生入死、建功立业的虽然是男人,可哪个背后没有女人的柔情与眼泪?
“你爹爹不愿朝廷为他做寿,那他自己请了哪些人?”闲聊到最后我问楚琇道。修思声望、人缘皆是极好,即使没有皇帝锦上添花,想前去庆贺的人一定也不少。
“不过就是几位本家亲戚和旧时同僚……”楚琇顿了顿,颇有深意地瞄了我一眼,带着隐隐打趣的意味说,“至于姨母,您放心,我早就为姨母安排好了!”
我并未收到请柬,楚琇又说的这么神神秘秘,还真不知道她卖的什么关子。而到了寿辰当天陆府来人请我时我才发现,我竟比其他客人晚去了足有一个时辰,等我进入府中,宾客早已散去,只剩修思一人伴着一壶茱萸酒和几叠小食,还在院中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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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琇这孩子,鬼点子就是多,她说你非寻常客人,定要如此安排。”修思笑着摇头叹气,顺手又给我斟满酒杯。
“她这个点子,我很喜欢。”我并不掩饰自己的满意。对我这个年纪而言,与其跟一堆男女老少一起拜寿,不如这样安静的两人独处,更加怡然自得。
“你喜欢就好。”修思捋了捋胡须,潜啄一口杯中酒,略带自嘲道:“发短愁催白,颜衰酒借红,不过是又老了一岁,又不中用了一分,却还被人庆贺,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却摇了摇头,“你这是正襟危坐待天光,两鬓依然劲似霜。听说你前几日还在朝会上与人争辩江南水利,说的人家哑口无言,这叫服老吗?”
我打趣地看了他一眼,修思的头发确已斑白,身体佝偻,因早年战场上的旧伤而不得不拄起了拐杖,但他的眼中仍然满是睿智,他的言行举止变的更慢更缓,胸中的沟壑却更广更深。其实在我的眼里,他还如当年一样,仿佛什么困难和痛苦都压不跨,让人安心。
不过最后这句话我没说,因为我俩现在都很少再说起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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