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1/2)
夜半,西岭道。
一条盘山崎岖的石径小道,蜿蜒消失在山峦之间。
群峰高耸入云,筑起千尺绝壁无数,下临万丈深渊。
西岭道自古就有华南第一险之称,翻过去就是一马平川的江北平原。脂膏遍地,富沃殷实,与地瘠民贫的东南群岭谓为两重天地。
古时商旅买卖通行,都要在此路耗上十天半月。时有坠入深渊的货品物资,或是不慎失足的倒霉旅人,祸福一肩担起,怨天尤人无用。
不过自从朝廷斥重金营建打通了连通雍、秦二州的运河水路,便极少再有寻亲糊口的路人专程来西岭道找刺激。
山风呼啸,掺着偶尔的枭叫狼嚎,回旋往复如声声呜咽。
参天古木影影重重,像戍守暗夜的甲兵,牢牢看顾着人迹罕至的深山远径。
半山破旧的茅草房里,透出点点昏黄的光。
青羽已经给李桃儿疗过伤,暂时护住了她微弱游丝的心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不出意外,性命应算是保住了。
李兆打了个冷噤,面前陶盆里燃着的一丛悬火,显然不足以提供他现在需要的温度。
是以他主动向青羽怀中蹭了蹭,想寻得更多的温暖。青羽干脆抬手将他揽入怀中,倚着身后用作置物的土墩,柔声在他耳边低语,帮他转移注意。
“伤口还疼吗?”
“不疼。”李兆瓮声瓮气地答。
怎么会不疼呢,打小他就过得是世间最顶尖儿的生活,锦衣玉食,饭来张口,高兴时千金当石头,不高兴宫里大半人连罪遭殃。哪怕学了些伺候人的本事,也不过是想讨得美人们欢心,不负玉面檀郎的美名。
被苏青羽从空冥山带出来,他甚至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明明可以叫人前来接应,却还是贪恋着和她独处的时光,不想这么快戳破二人间的那层秘密。即使总有一天要坦白,也不该是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于是便任由她带着自己穿山越岭,来到这处荒远凋敝的所在。
映入眼的是年久破败的泥土墙,沟沟壑壑早被岁月侵蚀得没了最初的模样。屋顶糊着茅草,斑驳稀疏,好在是初夏,天又顶好,不然漏风漂雨的更是凄惨。
青羽选此处落脚也是偶起之念,一来她不知洛笙会不会改变主意急起直追。二来两人各自带伤,又身无长物,混迹在普通人中实在惹眼。
想起昔年游历时在西岭道遇到的这处草屋,便趁夜色,携了李桃儿前来碰运气。
所谓绝处逢生,天不亡我。到地儿一看,不止屋子安在,屋里各种活计居然也一应俱全。
许是茅屋现在成了附近山村猎户,或者进山采药的乡民拿来栖身的停歇之处。不止有锅碗瓮罐,刀斧兽夹等物,墙缝里还存着用油纸层层包裹起来的剩余干粮。
青羽先前拿屋角瓦缸中蓄积的山泉水,架火煮了一些。不过李桃儿入口就吐,无法只好换清水煮开了喂他喝下。
盆里的火快要燃尽,炭火明灭,悠长安稳。
青羽全神贯注地思索着明日的事情,等过了西岭道,先得找个郎中给李桃儿打点外伤。她一个女儿家本来与世无争活的好好的,骤然遭逢大难,都是为着自己,怎么说都不能推卸责任。
治好伤是前提,不知她有无家人,理所应当登门致歉,再想方设法补偿一二。
可是……
她走的匆忙,莫说金银,便是连件首饰也没能剩下,一时间给她瞧病的银子都拿不出,又谈何偿还恩情。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苏青羽一个大乘期的高阶修士,居
然也会为了钱财忧心忡忡,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眼光巡视,扫过油灯下阴影里掩映的捕兽夹,青羽决定,明日一早先去山里看看,若能捉到几只野味山跳什么的,拿到集市或者直接送给药铺应应急,估摸也能撑上一两天。
再往后便走一步算一步吧,只要人没事就是额手称庆的大幸事。都一百多岁的人了,总不会被这点事拿捏住。
李兆一直没有阖眼,一则是因为身体上时隐时现的剧痛,另则是因为莫名的不舍。
女子的怀抱温暖而清爽,像柳树摇曳起的团团柳絮,绵绵的,还带着春日暖阳的和煦。
母妃的怀抱温暖,但更多却是无私溺爱的包容,偏纵放任。画舫胭脂楼里美人的怀抱柔软,不过馨香撩人邀人纵欲,醉生梦死难填意念空虚。
都不似她的拥抱,单纯、清明,使人前所未有的安心。
额头抵在她的脖颈上,带来的是光滑细腻如羊脂玉般温润的触感。
李兆胆大的把头抬起一点,干涩的唇,沿着那裸露细致的肌肤漫不经心地带过,猝不及防地心旌摇曳,全身的血液都朝着下半肢涌去。
不该有的旖念,不合时宜的在此时翘立抬头。
他猛的咳嗽起来,想遮掩身体的显眼变化,不妨牵连到肩膀胸前的伤口,好一阵天人交战的激烈碰撞。
青羽忙不迭开口问他:“怎么?不舒服了?”
说罢不等他回答,拉过他手开始灌输真气。
李兆拂却了她的好意,握着那嫩荑样的手指,仰头定定看她,用虚弱的声音说,“师父,你真好看。”
青羽愕然回望,发觉李桃儿的眼神无端带着些灼热,只当她是女儿心性,对青春不老这等神秘之事格外在意。所以笑道:“师父再好看,也不及小桃芳年华月,你且快快好起来,我便将私藏的驻颜术教于你,往后便能妙龄永驻,再不惧年岁消磨。”
李兆低低地笑,心说这等法子,大约父皇身边的妃子们才最是痴狂,如若让她们晓得,需得挠破头豁出命也要弄到手里,偷偷享用。
他忽然记起风雨楼青羽招揽他的那一日,她也曾说要给自己无尽的寿数,与长青不变的表象。
如今异地而处,再言及这个话题,已全然没了当时的震撼与兴奋,只剩一种莫可名状的满足,起码有那么一刻,他触碰到了这个人没有假饰的内心。
孤灯轻轻摇曳,微弱的光线落在她宁静的眉宇,远山螺黛,皓齿朱唇。便是加上额鬓那一线刺目的红痕,也是浮世里尽态极妍的姝色。
李兆压抑住体内浮躁的冲动,以及因来回动作所带来的阵阵眼花头晕,低喘着说,“师父……您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嗯。”
他眸间沉沉,如古井深潭,扯着青羽的视线不让她移开:“师父,我知道您有许多禀赋出众的弟子……我……我虽比不得他们,但却有一颗安于修道的诚心,且一直以来都对您心怀敬慕,常羡慕他们能伴您左右。能不能……请您看在李桃儿一片赤诚的份儿上,收下我这个不争气的徒儿?”
青羽眼尾泛起点点湿意,“你若不嫌弃我如今修为折损,大不如昔,为师自是不悔与你相识一场。”
这么说,便是应下了。
李兆翘嘴咧出一个心愿得偿的笑,而后艰难从怀中掏出一块打缀着金穗的玉佩,塞进羽西手中。
“我身上没有像样的拜师礼,只这一枚不值钱的物件儿,请师父收……收下,莫要嫌弃。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师父了,如父如母,如亲如友。李桃儿此生必定敬终慎始,恭顺孝敬师父。”
青羽莞
尔,心绪越发软柔,“那你可要当心了,为师脾气大性子也不好,恼怒起来怕是你要吃不消。”
李兆一本正经忙回道:“我省得,省得。”
“傻瓜”,青羽失笑。
李兆被那笑晃了眼睛,赧颜局促地道:“我不傻。”
“师父,若我是男子,定要迎你过门,一辈子好好守着你。”
“可惜呀可惜,谁让你生就女儿身。往后便由师父护着你,绝计不教你被人欺负了去。”
说着,青羽还曲起纤细的指,在他挺秀的鼻梁上轻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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