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2)
“我原以为,亡魂入了冥府,皆入轮回。”
“我原以为,人死灯灭,亡魂皆入黄泉。”
二人坐在圆桌旁,相对浅笑。
自从相遇以来,二人很少提及过往,或许是说不出口,或许是不想说,又或许是不必说。
再见亦如故。哪怕隔绝千山万水,累世经年。
许多事不必说,也猜得出大概。二人太过熟悉彼此,哪怕一个在冥府徘徊,一个在人间飘荡,行事作风,总是还是熟悉的那个人。
“从没听你说起过冥府。”婉儿缓缓开口道。
“还以为你不想听。所以一直未曾说起过。”阿武微微一笑。“冥府与人间也无甚不同,只不过比人间更直白些罢了。”
“直白?”
阿武点点头。“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善恶都写在脸上,不遮不掩。倒比人更坦诚些。”
婉儿迟疑道。“你,为何不入轮回?”
阿武垂下眼眸,指腹摩挲着杯沿。自嘲地笑道。“大概我也是肉体凡胎,怕人道轮回。”
“怕再世为人,生老病死一个都逃不开。”
“怕运气不好,功名利禄什么都求不到。”
“怕一生寂寥,遇不到我真心所爱之人。”
“怕庸庸碌碌,终其一生都一事无成。”
“怕,只能成为一个凡人。”
婉儿闻言,沉默良久。“或许做鬼,比做人容易些吗?”
“大概是吧。可以不必担心寿数有限,有大把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等一个人。”
婉儿望向阿武,看着她眼眸中点点烛光,说不出话来。
阿武轻声道。“还记得那年元日,我旧疾犯了,卧床数日。那时我便知,大限将至。临死之人,总会有这种预感。可你们不许我谈论生死,所有人都把这当做忌讳。可该来的总会来。有一日,我憋不住了,忽然问你,婉儿,等我去了黄泉,那里会不会有人在等我呢?”
婉儿闻言一怔,指尖摩挲着铺在圆桌上的锦缎,往事纷至沓来,好似时空回到了神龙元年元日,洛阳下了薄薄一层雪,神皇犯了旧疾,数日无法上朝,一直在上阳宫休养。
“当时我正在给你念奏表,突然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吓坏了,脑子嗡地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武继而道。“我说,大概有很多人,很多恨我的人,等着我入黄泉,看着我入地狱。”
婉儿接着道。“我说,不会的,神皇为了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他们都臣服于神皇的英名之下。”
“我跟你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还问你,过了这么些年,你说他们还怨我吗?还恨我吗?”
。。。。
上阳宫外,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不一会就落满了整个宫道,白茫茫一片,美极了。斜倚在胡床上的神皇,看着殿外飘雪怔怔出神。
“婉儿,你有想过谁会在黄泉路上等你吗?”
“婉儿只有阿娘一个亲人,大抵没有人会在黄泉路上等我。”
阿武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婉儿上前奉上汤药,看着她满头银发有一瞬间怔忪,几个月前还有些许花白,如今竟是全白了。
阿武瞧见她的眼神,再见她满头乌发,春秋正盛,心下感慨,抬手将头上一支玉如意簪取下,插在她发髻上。
婉儿回神。“圣上,这。。。”
阿武拦住她想要取下玉簪的手。“我的头发全都白了,插什么都不好看。瞧瞧你这一把青丝,我年轻时也是如此,又黑又亮。”
“圣上现在的头发也好看,发白如雪,不染纤尘,好像仙人一样。”
阿武轻笑。“不用哄我开心,我这把年纪,原该如此。看这样子,我要比你先走一步。不如,我在黄泉路上等你吧,省得你一个人孤苦伶仃。”
“婉儿不敢。”
“有何不敢。这辈子我为了先帝、显儿、旦儿、太平他们做的够多了,不欠他们什么。唯独你。”
“你陪我这许多年,最后能为你做的,不过如此了。”
。。。。
眼眸蒙上一层湿意,朦胧间眼前似乎还是那个缠绵病榻日渐消瘦的鹤发老人。“我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阿武一声轻叹。“谁能料到呢。你竟不曾入黄泉。”
“也许,我也怕入了黄泉便要喝孟婆汤,要入轮回道。做人一世,辛苦极了。”
阿武闻言,扬起唇角。“原来这么多年,都是误会一场。”
婉儿亦笑了,抬手擦去眼角泪痕。
这一笑,千百年时空阻隔,都化做一缕青烟,半点痕迹不留。
。。。。。
“叩叩叩”
“主子,膳房热了些吃食,您和格格好歹用些吧。”
门外是冬青在说话。
“进来。”
冬青闻言推开门,领着身后捧着漆盒的太监宫女走入内室。两碗粳米粥,六碟小菜,摆放在圆桌上。
“去温一壶酒吧。夜深露重,驱驱寒气。”阿武扫了一眼,开口道。
“是,奴才这就去。”
冬青身后的宫女捧上茶盅和热帕子让二人漱口,净手。
“你们先下去,有事再叫你们。”阿武道。
“嗻。”
冬青福了礼带着一屋子宫女重又退出去,立在门外。小太监手脚麻利地端来一壶黄酒,冬青捧进去,给二人各斟了一杯,偷偷抬眼看二人神色,似乎心情都不错的样子。气氛颇有些诡异。
冬青不敢多想,又垂首退出来,吩咐宫女们在门外好好守着,转身出去找金锁。
金锁和连翘战战兢兢候在殿外,瞧见冬青出来,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冬青气势汹汹,摆起了皇后贴身大宫女的架子,却也不瞧金锁,直冲着连翘去。“连翘,你进宫时日也不短了,怎地换了个主子连规矩都忘了。”
连翘平日在冬青跟前也是个俏皮活泼的,现下一声也不敢吭,扑通跪倒在地上。“奴才知错了,自从跟了格格,奴才一心都在格格身上,今日真的是一时糊涂,还请主子从轻发落。”
金锁见状,心知这番话大抵是对自己说的,便也跟连翘跪在一处。“冬青姐姐息怒,今日是我。。是奴才一时大意,姐姐要罚,还请罚奴才吧。”
冬青闻言,只道这金锁倒也是个机灵的。叹了口气,将二人扶起。“今日不是我拿乔充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打明珠格格进了宫,主子是真真儿把格格放在心里的,事事处处都为格格着想,吃穿用度比四格格只上不下。主子也从来不曾拘着格格,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有坤宁宫一份,就有群芳斋的,有什么新鲜好玩的玩意儿话本子都先给格格玩,格格想去哪,报备一声,主子哪有不答应的。可今日是什么状况?招呼都不打一个,人就不见了,格格可当真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若是今日格格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如何跟主子交代?主子又怎么跟皇上和太后交代?”
二人一听,俱是心头大震,忙不迭地又跪下去。金锁紧张地上下嘴皮子直打架。“姐姐千万别这么说,今日是奴才们的错,小主子可从来都拿皇后娘娘当。。当再生娘亲,满心敬重皇后娘娘,如此大不敬的罪名小主子可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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