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赤沙海图 > 离人(上)

离人(上)(1/2)

目录

车一路向西,夜像未燃尽的碳灰余烬。

“何事长向别时圆”的澄黄月亮招摇撞骗地爬到了正前方,瞪圆了铜铃似的眼,越过暮紫汨汨吞吐的山丘掠影,一错不错地和陈又骞对视许久,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千丝万缕恋恋不舍地滑了下去。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浅浅薄薄的一层,淡漠的水蓝色,揉进去几点绯红,阳光有些迫不及待地从东方的海面渗出来,被稀释过的金色,亮的发白。

这破壳而出的日光沿着陆地奔跑,先是温柔地揽过小诊所,然后追着半夜那辆雪佛莱的尾巴,向西攻城略池,把遗留的全部阴影蚕食鲸吞。

对于邵南城中的其他人们,这不过是乏善可陈的新一天。

陈又骞坐在曲江楼二层的会客厅中,红黄紫绿的西洋玻璃散到黑木地板上,变成了一片流光溢彩的小小湖泊,巨大的暗红色皮质沙发笨拙而舒适,恰好够他折着腿袖着手自由散漫地倚着。

他的膝盖处放了个矮矮的梨花木桌台,上面摆着杯已经凉透了的乌龙茶,浓香早就褪了,单单冒着苦与涩味。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继而是老式木门“咯咯吱吱”被推开的声音,以胡春成、李齐原为首的一贯商会工作人员鱼贯而入。

这群人个个面有菜色、皮笑肉不笑,一堆假惺惺的脸皮拉扯在一起像极了日本鬼子那丑陋不堪的青灰色傩舞面具。

毕竟当年工业革命时,日不落帝国的市井工人都美其名曰地庆祝“主的星期一”来延长休息日,更何况这是一群手握钞票、院中四房姨太太的呼风唤雨的商人们。

“不知陈先生一大清早把我们叫来,有何贵干?”还未等李胡二人安顿好,一个很年轻的男人颇为急不可耐地率先开口问道。

此人黑发油光瓦亮,一双凤眼上调,肤色如红枣,下巴颏上一点喧宾夺主的黑痣,像个搅坏一锅粥的老鼠屎。

陈又骞大概记得这人是个吃父亲饭碗的纨绔,因为独特的长相被马屁精们吹捧为“财神大少爷”。

果然是除了供着也别无他用。

“哎,小高,这么说就不合适啦,”胡春成见状,赶紧身先士卒地出来打哈哈道,“咱这平时不是也没开过例会吗,陈先生估计就是想让大家熟悉熟悉哎,管事的,倒茶来——”

众人落座,陈又骞环视一圈,在心中对着之前杨子坚给他整理的那份名单一一核实。

这些人是商会各方派选的代表,理事会与监察会各占半壁江山,理事会虽然最后勉强按照入会时投入资产的多少重新粗略地筛选了一遍,但真正能坐在这里掌控权势的还是陈广山一党居多;而监察会的领导人是那位杜先生派来的人精,平时少言寡语,懒得掺胡这种狗咬狗一嘴毛的事情。

“互相熟悉就不必了,毕竟还来日方长,”陈又骞冷峭地勾了勾唇角,食指指节轻敲了两下小木桌,好整以暇地说道,“既然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那我就长话短说,未来两个月我会出国一段时间,碍于通讯延迟与种种不便,这段时间里我作为商会会长的全部事务交由徐五宝处理,其余的一切照旧。”

此语一出,如同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上投进一个鹅卵石子,登时千百点水花迸溅、波纹不竭不休地漾开。

四面絮絮低语,议论纷纷。老谋深算的狐狸们隔着自己的臊臭还能嗅出这其中的阴谋味道,也是为难他们了。

最后还是李齐原比较能成大事,沉着气缓缓问道:“陈先生,商会中有能力有才干的人还有很多,贸然委托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友人执掌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要不我们理事会再准备个公投,民主地帮您选出一位副手来?”

“无妨,”陈又骞满不在乎地潇洒一哂,回道,“当初提议要将权利分散到会长、理事会和监察会三个不同组织下,为的就是防止会长的专权,所以这代任会长是谁都无所谓,李先生不必这般如临大敌,倘若我这向来严谨妥帖的友人办事不利,大可再换上李先生心中合适的人选。”

陈又骞这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当初已经明文规定将权利下放给理事会和监察会,这时就自然不会再出尔反尔多加干涉,但是如果在厘清界限后理事会仍要热心肠地搅和进会长的权利范围,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更何况这徐五宝…是徐三顺的亲弟弟,恐怕和那位杜先生的渊源也不浅呐。

李齐原恨得牙根痒痒,在长衫袖子的遮掩下将拳头握得嘎嘎作响、青筋暴起。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深思熟虑为陈又骞布下的一个局,到头来被这个毫无底线的人卖了个彻底,赔了夫人又折兵,连杜芷笙那边也讨好不来。

经陈又骞这么一说,监察会下面几个没什么背景一清二白的年轻人顺风倒地低声絮语了起来,内容大概是赞同附和,认为他们这理事会贪心不足蛇吞象,连个两个月的代理会长都要横插一脚,着实过分。

见李齐原面色阴鸷,嘴唇扯成一条直线,胡春成赶紧干笑两声,跳出来说道:“哈哈哈,陈先生着实是潇洒大气啊,我们理事会的本意也是找出这么个最合适的人,大家都是为了商会的发展,殊途同归嘛。”

“是啊,”陈又骞会心一笑,顺水推舟地说道,“那不如就先如此定下来,胡先生也多上上心,如果我选的这代理会长有什么失职,或者涉足您理事会的管理范围,一定叫人通知我,我会和他一道谢罪。”

胡春成说“是”也不妥,说“不是”也不妥,只能干巴巴地眯着那“一线天”笑着,恨不能把自己化成一坨白面糊糊。

此时一个商会工作人员叩门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俯身对陈又骞说了些什么。

陈又骞目光一凛,微微颔首,不咸不淡地对众人说了一声:“陈某失陪,去接个电话。”

李齐原的指尖狠狠掐进沙发皮上,沙发吃痛地向下陷了陷,他甚至疑神疑鬼地觉得连这么一个不经意的电话都是这陈又骞谋划排练过千万遍的,就是为了把他们理事会和监察会晾在这里,剑拔弩张。

陈又骞随工作人员下楼,红色丝绒地毯又厚又软,黑亮的皮鞋每落下一步都像在蓬松的猩红的雪地上踩下一脚,下坠,下坠到深浅不知。

这个电话是阿黄打来的。

陈又骞黎明的时候回到了小院子,同杨子坚一道将行李收整好。

忙活了一通到头来还是放不下心,格外反复无常地把阿黄又支到了小诊所,要他帮忙盯着那边的情况,等手术做完后第一时间打电话告知自己。

或许是大半个世纪,或许只有两分钟,陈又骞走到了装有电话的小办公室,四壁白得发灰,黄铜听筒与肌肤相抵,凉的凉,烫的烫,寒意如像毒蛇般吐着信子蜿蜒爬行。

他还是把听筒贴到了耳边,耳朵上仿佛薄薄地凝了一层霜,开口,声音几乎是沙哑的:“怎么样?”

阿黄言简意赅地回道:“几过嚟了(1)。”

陈又骞的心脏像是被千万根丝线勒着,又像是被千万双手擎住攥紧,那颗红色的拳头大小的血肉几乎已经忘记了挣动。

直到这句简短的话顺着冷冰冰的听筒爬到耳边,那细线与手的禁锢才轰然解脱,如同经历了平地一声殷殷惊雷,那血红才涅槃重生。

“那就好。”陈又骞蓦然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阿黄倒是干净利索,

听闻这三个字条件反射地不多言直接挂断了电话。

“任正翕他…”陈又骞对着那边钟表般掷地有声的忙音,半句话像鱼刺似的梗在喉咙中,卡得不上不下,激起一阵尖锐又细小的刮痛。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