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会(1/2)
八月初五,找风水先生千算万算的良辰吉日,邵南商会正式剪彩挂牌。
淡薄的天空仿佛浸了油,成了金色混着橙黄色的半透明体,酡红色的朝阳下朱红漆大鼓由远及近,声声震耳,盖过了围观行人叽叽喳喳的议论,与节奏里颤动的大地一起,唤醒了睡梦中的邵南。
路边攥着母亲手的小男孩捏着一个黑糖人,困倦地揉了揉惺忪的小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面前赫然蹦出来一红一黑威风凛凛的两只狮子!金珠怒目、额头宽阔、那毛茸茸的大嘴好似能一口将人吞了去,那两只狮子随着细碎的鼓点盘桓周旋,身上熠熠鳞片与绵连金丝在随着阳光的跃动忽闪忽闪,好不耀眼。
小男孩一时看呆了,眼巴巴地瞪着那两只气派的大狮子。他们时而垂首拖步,时而伸首远望,时而碎步轻跳,时而仆步静立,与那翻飞的鼓声融为一体,深深撼住了这个没什么眼界的小男孩。
那两只狮子跃起采青后,便摇头晃脑地走了,周围的欢呼叫好声渐渐黯了,小男孩听到身旁的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地指手画脚道:“哎,我说钱老五,他不按平日的红黄二色,偏偏叫只黑狮子(*1)来舞,怕是别有深意啊。”
他那个叫做“钱老五”的同伴叹了口气,颇世故地说道:“啧,知道上海总商会水深,难道邵南这商会水就不深了?咱们这些不上道的还是能躲多远躲多远的好。”
忽然,在这两个鬼头鬼脑的男人身边又冒出来了一位年轻人,小男孩抬头看到那人眉目俊朗,风度翩翩,有点他读的古代话本中世家公子的意味,那人好奇地问钱老五道:“这位先生,我是偶然过来凑热闹的,方才听您这一席话便有些疑惑,不知我们这小小邵南商会,有什么暗流涌动的?”
钱老五瞟了一眼这年轻人,见此人气度不凡且眼中泛着涉世未深的傻气,便就不设防地同他说道:“哎,小伙子,不瞒你说,我们这邵南经商的吧,在曾经还有商帮的时候便分为两派,一派以陈广恩为首,另一派则追随陈广恩的堂弟陈广山。不过其实陈广恩才是最名正言顺的商帮领导人,陈广山那不过是蝇营狗苟...”
另外那男人一听便不干了,脱口啐道:“放屁,陈广恩死得那么早,要是当年就把权利交到陈又骞这浑蛋手上,那邵南不就乱了天吗?!”
他虽然说得如此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但当那个西装革履、戴着白色纱质手套、手握剪彩剪刀的男人款款走上来的时候,他还是顿了一下,猛然咽了一口吐沫。
那年轻人却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唔,这段我听父辈们提起过,当年陈广恩死得不明不白,而他的独子尚还年少,商帮的一切事务便交由他的堂弟陈广山负责,于是一部分人便倒戈去追随陈广山,另一部分则并不认同陈广山的地位,要求重新挑选商帮帮主。”
“是的,”钱老五赞许地看了那年轻人一眼,自然地继续道,“其实那些持反对意见的也并不是一心支持陈广恩的主儿,只是他们都不太放心那陈广山的人品...哼,即便如此,也比陈又骞这中山之狼好上太多了。”
钱老五的同伴连忙接话茬道:“可不是嘛,这次这邵南商会,我先开始以为是这陈又骞又一次大挥刀斧的战利品,没想到竟是陈广山派给他布的大局,估计他本人也料想不到吧,哈哈,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年轻人不解道:“这位先生的意思是…?”
“嗯,”钱老五露出一个狠辣的冷笑,低声说道,“陈广山派给陈又骞设了个陷阱,这邵南商会中十有九都是他们的人,让陈又骞做这个会长,为的就是架空他,再扯出个莫须有的事情合情合理地劝他下台,把他手上的那点人脉和权力蚕食鲸吞,如此邵南便再无他这个祸患,没有
党派的明争暗斗,我们这些普通人做起生意也能顺风顺水不少。”
年轻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钱老五目光浑浊地看向曲江楼前正在剪彩的那个男人,他立得笔直,宽阔平展的肩好似能托起整个邵南,那双眉眼像极了他早逝的父亲,浓郁而富有魅力,只是里面装着的神情却总是冰凉阴沉。
曾经也一心一意地崇拜过陈广恩的钱老五啼笑皆非地想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陈又骞像听到了他内心的喟叹一般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向这边扫了一地掠过拿着糖人的小毛孩、面带愁容的钱老五和他那个翻着白眼的同伴,却唯独在那个年轻人身上停了几秒。
“真是哪都有他。”陈又骞无可奈何地想道。
邵南商会的成立仪式不愧是那群自以为是的老家伙们设计的,和他们本人如出一辙的又臭又长,从清晨一直拖到了正午才堪堪结束。
陈又骞从曲江楼中出来的时候,远远便望到任正翕弯腰站在雕花玻璃前的一片阴影中,百无聊赖地逗一个小男孩,看到楼中有人出来,他直起身来,朝着陈又骞的方向展开一个讪讪的微笑,和曾经那个小兔崽子别无二致。
只见过土匪拦山耍流氓,没见过半路打劫还带讨好的。
陈又骞皱着眉快步走过去,严肃质问道:“你过来凑什么热闹?”
“我怎么是凑热闹,我分明是特意来参加的,”任正翕抻着脸皮,一副温和下掩盖着说不出的理直气壮,随即他又轻轻笑了一下道,“不说这个了,我那天托杨先生给你的桂花糕…”
“哎呦,太巧了,这不是正翕和陈先生嘛!”身后忽然夏炉冬扇地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陈又骞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朱启厚上赶着来煞风景了。
任正翕漠然移开视线,迅速地在朱启厚和他身后的朱妍身上点了一下,挤出一点情面上的笑意,不冷不淡地寒暄道:“朱先生,朱小姐,午安。”
朱启厚又一次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那笑容乍一看是热情洋溢,看久了就变成龇牙咧嘴,虽然此人本身算得上仪表堂堂,但扯着这么一个笑实在让人想要敬而远之。
任正翕正欲随便找个借口脱身,朱启厚便三步变作两步走地上前,好不见外地揽过任正翕的肩膀拍了拍,唯恐旁人耳聋听不到地大笑道:“唉,正翕,这是瘦了啊,得多吃点——前两**送来的桂花糕我和家妹尝了,味道着实不错,不禁让我回想起了当年任府桂树盛开的美景,多漂亮啊。”
陈又骞先是怔了几秒,继而意识到那桂花糕大抵是成批赠送的,根本不足为奇,继而又意识到朱启厚这臭不要脸的言外之意就是在抖露着尾巴炫耀——你看这桂花糕,我有,你没有。
陈又骞对此置若罔闻,面不改色地附和道:“那桂花糕确实美味,只是味道与之前相比略清苦,怕不是师母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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