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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迟(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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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金恒春的意思,梵云开车一路出了正阳门。金三爷将车窗摇下来一点,熏熏暖暖的风,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摇荡在了两人之间。他从后座探身,手臂搭在驾驶座后面,歪着头“看”着梵云开车,却也不说话。

梵云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却只看见自己耳朵尖儿都红了,手一抖,嘟地一声按在了喇叭上。

好在路上人少,车速又不快。金恒春贴着他耳边说:“李博士,开车别分神呐。”

梵云气得哼了一声,金三像是看见了他似嗔还喜的样子,得意地托了托鼻梁上的墨镜。梵云觉得他越贴越近,只得道:“你起开点儿,热不热。”

金恒春轻笑道:“怎么,这会儿你又不怕我着凉了?”

“美国大夫说了,你全身上下,除了脑袋都好得很。”

话一出口,梵云顿觉失言,自早上到现在一直憋在胸中的郁气,终究还是没在他面前控制住。

金恒春却浑若无事,又笑:“既然我好得很,你也就别拿对病人的那套小心翼翼对我了,不是么?”

梵云不知道怎么答他的话,好在前面已看到了轶梅酒家的招牌。他把车稳稳地停在门口,再扶后座那位爷下车。金恒春老实不客气地紧紧握了梵云的手,梵云到底怕他摔着,也就由他去了。

这是一间苏州菜馆,两人多年前也常来。抗战期间一直歇业,最近才在原址重新开张。金恒春先前是听赵毓芳说了,今天便点着名儿要来这里吃午饭。

说是午饭,其实已经过了饭点儿。大堂里几乎没什么客人,金恒春却一定要去二楼临街的雅间,只说楼上风景好。梵云只得又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扶他上去。

菜单还仿佛旧日模样,梵云挨着他坐,一道道地念给他听。听完了全本的报菜名之后,金三爷道:“那就——一碗鲜笋面,一碗焖肉面。”

这轶梅酒家已在北平开了两代人,适应本地风俗,汤面也不只在早市卖。苏式面讲究人等面,而非面等人。待伙计下去等面条下锅,梵云才又哼了一声,佯怒道:“溜溜儿让我念了一本菜单,只要两碗面条。”

金恒春已摘了墨镜放在手边,天光从窗棂照进他的眼睛,好像也是晶亮的。

“不听完这全本的菜单,哪里知道自己最想要吃的是什么呢?”他大大方方地伸过手去,捏住梵云的腕子,“况且……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不行么?”

梵云没料到他忽然就说起了酸话,抽出手去探他额头:“你今天怎么……”

他的额头凉丝丝、汗津津的,梵云便忍不住拈起内衫的袖口,替他拭了拭汗。

金三顺势又捉住了他的手。梵云个子不矮,却是纤秀的骨架子,手比金恒春小了几圈,被他紧紧捏在掌心。这并非重逢后第一次的接触,却让梵云第一次感到一种真切的、热的实意。

“你……”梵云也不挣脱,他知道,今天那美国大夫的话,既让他不好受,那金恒春自己,更不会好受。

金恒春低头,在他手背上极轻极快地吻了一下。天气很好,他的唇既不干燥,也不灼热,只是一瞬间,白色的羽毛划过青色的天,柔软的,温暖的。

两人都不再意图说话,只温存相对。不知过了过久,包间外伙计喝了一声:“哎——来哉——”

两人才如梦初醒,只见伙计已托了一只黑漆盘进来,放下了两碗面和几只瓷碟。他只有方才一声吆喝是苏白,此时已经换了北方口音:“二位爷,您要的面,这是浇头。另有卤鸭、爆鳝、醉鸡,几个小菜,老板娘请二位爷尝尝。”

梵云点点头:“多承美意。”说着掏了些零钱打赏。

伙计忙忙谢道:“老板娘特地吩咐小的,好生伺候着两位爷。说以前两位爷便是常客,照拂小店多年了。”

金恒春一笑:“难为惦记。也问你们老板与老板娘好。”

那伙计带着笑,却面露一丝难色:“爷的话,小的都带到。只是,当年日本人来,只来得及带走一块匾,东家没熬过这些年,现今是老板娘一个人,重新再把这轶梅酒家的招牌挂起来。”

待伙计退下,两人又沉默了片刻。梵云依稀记得这老板是个颇风雅的小生意人,老板娘也常在柜后,是个秀丽的苏州美人。却不想酒家风味依旧,一双主人却已两隔。

金恒春低头嗅了嗅,把鲜笋浇头推到梵云面前:“你喜欢的。”

其实那伙计还贴心地拿了两只空碗。梵云就各分了一半的面到碗里,又把鲜笋和焖肉分好浇上。

“一起吃。”他自拿了小碗,把加了鲜笋的大碗放到他面前,“你也喜欢的。”

新鲜的笋、藕、菌子、竹荪,这是梵云旧日里的口味。在北平,时节不对的时候,便纯属于刁钻了。他尝了一口,新笋被面汤吊出鲜甜,是去国多年,不敢想的那种滋味。

金恒春今天还顺便做了些常规检查,早上也没吃饭,这时吃得倒快。梵云又把另一碗焖肉面推过去,他也不客气。两人便遵照食不言的古训,认认真真吃完了两大碗面。

吃饱了之后,果然愁云也消散了几分,梵云简直有些发倦。金恒春倒是兴致很高:“是不是困了?走一走消消食,咱们去对面的贝丽咖啡。”

他显然是已经向赵大爷打听清楚情况,做足了功课。这咖啡馆也是二人曾去过的,十足旧梦重温的意思。梵云不免腹诽,这人明明是要出来看病,结果不知背地里到底琢磨了些什么。

话虽如此,但当两人又携手走在这春意渐深的街道上,梵云着实接受了他这一番心意。

这一带是前清到北洋时期的使馆区,林立了西式建筑。又因为到底是历史产物,不似上海的摩登,反而透出隐逸的浪漫。路两旁的洋白蜡不高,枝丫却异常繁复,勾勒出的天空,如同天主堂的花窗。

贝丽咖啡是栋三层的灰砖建筑,门口露天设了有遮阳伞的散座,已经有些西洋人不怕吹风,坐在户外喝咖啡看报,一幅从未有过战火离乱的太平景象。

梵云被春风吹得有些恍惚,想起了战争之前的欧游。他下意识地拽了拽金恒春的袖子,想和他说“你看——”,才猛然惊觉,他是看不见的。

金恒春依旧不以为意。两人进了咖啡馆,侍应上来询问。没等梵云开口,金恒春便说道:“金先生订的,小花园雅座。”

原来这建筑的后身,有一处秘密的小花园,从大厅的小门出去,便是一处紫藤花荫。地上草皮是新铺的,设了一张低低的下午茶桌,竟然还摆了一架秋千座。

藤花已经开了,垂满眼帘。庭中的高树是**,围拢着玉色的木绣球和尚且无花的玫瑰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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