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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雁(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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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霓回到旅店套房内,梵云正与人在厅内说话。那人一双长腿蜷在小沙发里,正说得兴味盎然,见梵霓进来,热情地打招呼:“嗨,密斯李。”

梵霓点头道:“唐医生来啦?”

这人正是秉和医院的大夫唐容乡,与梵云在美国时熟识了的。梵云见她面带倦色,便问:“今天走累了吧?没和芳大哥吃了晚饭回来?”

“嗯。”梵霓闷闷答道,“有点儿累了,一会儿随便吃点什么。对了,我买的东西送来了么?”

梵云起身从大衣架子上取了外衣,边穿边说:“早送来了,放屋里头了。我以为你们要吃了再回来,只让厨房准备了一点清粥当夜宵,一会儿就让伙计端进来吧。我先和Raymond出去一趟,姐姐也早点休息。”

打过招呼,梵霓也回了房,唐医生一边揽着梵云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方才听你说密斯李出门去了,原来是去和男朋友约会了?”

李梵云笑道:“姐姐哪儿来的男朋友,不过是……”话到嘴边,想起赵大爷从来都按照“亲戚”进行自我定位,这个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好含糊道:“不过是老朋友罢了。”

唐容乡一挑眉:“果然是回到了故乡,处处都是老朋友。”

李梵云微笑不答,两人说着已经走到大街上。今日晚风明显较前些天温柔了许多,带着杨柳的味道。梵云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不知身在何时何地。

唐容乡又道:“自从回国,也没有同你好好走一走聊一聊,不知是李博士太忙,还是你着意避着我。”

梵云望向他,街灯刚刚燃起,映得他眼睛明亮,分明也还是数年前初见,甚至比那时更加成熟又意气风发的模样。

当日他带着未定的惊魂从旧大陆抵达新大陆,受了不少当地中国同学的帮助,其中最热心的要数唐容乡了。唐是南方人,父辈开始做买办生意,自己也是早早出了国,为人既有中国式的圆融精明,又带着自然而然的西式作风。他生活富裕,精干潇洒,修习医科,走到哪里都是众人中的佼佼者。

彼时李梵云方在欧陆目睹种种人间惨祸,既是初来乍到,又是劫后余生,心境反而陷入一场强刺激后寂静的麻木。与家庭、与金恒春都已失去联络,无数种似海深情仿佛一夕失去效力。可他又在每一个分不清虚实边界的长梦里,反复观看着那些到底没有说清的时刻:在最后的锦绣堆里,他们无限纠缠,反复思索却终究不记得到底有没有说过分手;在最长的冬夜,在污浊之雪环绕的站台,拥抱都没有一个,怎么也想不起是谁先转过身,谁先最后一眼看了谁。

怅惘忧思,看在旁人眼里,却又是一番余悸中烟波化风露的情致。

他自然知道唐容乡看出他是可以殷勤的对象。所以当唐请他去他的公寓晚餐,奉上一捧白玫瑰之际,他也不觉得意外。

“Raymond,抱歉。”他和声悦色,“我想……我不能接受。”

对方也保持着温柔熨帖的笑容:“怎么?这样肯定?我并不认为我是你不可接受的对象。”

“不。”他话说出口,又不知怎么接下去,“我是说……”

“梵云,让我们都坦白一些,不要告诉我你不接受一位男朋友。”唐容乡玩味地看着他。

李梵云一愣,他知道即使在此地,这样的话也并不能宣之于口。纵使和金恒春之间有半生的故事——那也只有“我”与“你”,亲友默许这韵事,也从来没有人如此直接又明白地说出来过。

唐容乡像是喜欢看他满是寂色的眼神忽然忐忑、回想又似乎羞怯了的样子,又道:“是我唐突了。不过,我倒是开始好奇,你的男朋友是怎样的幸运儿。”

“他……”李梵云下意识地没有否认,旋即一惊: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总结他描述他,甚至从未在对视之外的视角,凝望过他。

“他在中国,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中国。”他看着为烛光晚餐准备的银烛台,看着带露水的新鲜玫瑰,“我似乎生来就和他相识,长久到我从来没想过他是谁。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却又好像上一秒他才向我回过头来。有时我回想起故乡,回想起中国,想到的竟全是他。可让我凭空来向别人讲他,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形象。”

他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脱口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说到这里,细齿轻咬住嘴唇。

唐容乡笑道:“你这样说,会让我怀疑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位男朋友。”

“不……”梵云摇头,“他……怎么……会是假的?”

气氛甚好,唐容乡伸手抚上他的手背,细语道:“好好好,我知道你有这样好的一位男朋友,我也不会不自量力地去与他竞争。可现在你与家里断了音讯,想必也联系不到他——我知道你不会轻易接受一段临时的关系,但我想你也没有必要像是一个旧时代守节的……”

李梵云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轻声叹息道:“我没有,我只是……”

唐容乡点点头:“那就好。那么,不谈给我机会,至少请给我时间,我们从朋友做起,如何?”

自那之后,唐容乡确实表现得如同一位最值得信赖的朋友。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躁动又萧索的学院生活,也因为他的关照多了许多值得追忆的好时光。45年秋天,终于盼来梵霓的一封回信,梵云归心似箭,却没想到旅美多年的唐医生,先找到他说,他也正好在北平得了一份好工作。

北平的夜风,似乎只要触动某一处机簧,便可瞬间由清冷转为缱绻,比如两人相对却又不知谁该先开口的时刻。

唐医生到底是惯于主动,紧了紧风衣道:“好啦,我知道你离家十年,这次回来,不知有多少的头绪要理。要我说,现在也不是什么至关紧要的时候,你不妨放松些。你看,出来走一走,好好去吃一顿晚餐,不是很好?”

梵云低头笑道:“你这是提醒,现在是我该尽地主之谊了?让我想想,你这一阵子在秉和,有没有去过百客咖啡屋?虽则是北平,可这里周围大学生多,追求新奇与复古,菜单倒像是战前上海年轻人喜欢的。”

唐容乡自然称妙。走了不远,穿过一片北洋时代的红砖建筑,梵云带他七拐八绕地找到一家小馆,小二层店面不大,是入夜的时候了,反而人声喧嚷,全是年轻得过分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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