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对饮(1/2)
45、
[大厦已倾:无可挽回的陈氏]
这一年七月二日,陈氏宣布破产,持股最多的董事陈齐知带着五箱书籍正式离开了公司大楼。
心灰意冷的中年人照样雷厉风行,上星期折价变卖了陈宅,报纸刊登破产新闻的下午已准备带着一群猎犬和下人们乘船回吴城生活。
他是典型的世家缙绅,在外无论如何做生意,每年必按一定比例添置祖产,老家的田亩庄铺只会越来越多。
毕竟陈齐知曾想着自己终要归家做地主、享享子孙福——虽然眼看是不会有孙福了。
陈凌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到陈宅扑了个空,受房屋管理局的人的指点,和陆识忍赶紧开车往码头去。
上沪久旱,江水水位下降,几艘涂有斑驳黄漆的游船静静靠在岸边。
“爸爸!”
陈齐知拄着拐杖等待开船,忽然听见这句称谓,心酸大恸,默默揩拭沉甸甸的眼皮,转身冷冰冰冲人喝道:
“你来做什么!今天书局难道休假么!嗳,廿四岁了,没个大人的样。”
陈凌快步跑来,上气不接下气,仍旧恭敬地问他:
“爸爸,我、我才回到上沪,你怎么、把房子卖了?你的公司——”
“我买的房子我卖了,你也要过问?”陈齐知瞥一眼站在儿子身侧的陆识忍,“哈哈,专带他来气我的?”
“……伯父。”
陈齐知没答应,抿唇不语,想了半天,扫视两人的面庞,厉声道:
“少打些没用的主意!我永不同意你们两个的事,永远。陈凌,你听好了,将来披麻戴孝跪着写‘家君弃养(过世)、不孝子凌伏拜’的时候,我也不要看见这个忘八站在我的灵堂里。听清楚了么,快滚罢,两个都滚!”
他始终担心陈凌老无所依,更不愿相信、亦或者说无法拿儿子的幸福赌陆识忍的品行——毕竟这个年轻人有一对极不着调的养父母,其在家教上简直一片荒芜。
“爸爸!”陈凌想不到父亲有朝一日说出如此严重的晦气话,涉及尊亲生死葬仪,简直句句戳他的心肺。青年手指握了又握,纵有万种言语亦不可讲,便只低声下气地求他:“儿子送你回吴城罢。”
陈齐知吹着湿热的江风,慢吞吞爬到高处冷睨两个可恶的小囡,额间皱纹微微舒展,“他也来么?”
“来!”陈凌一笑,慌乱之下竟以为父亲是在向他们提要求。既然如此,怎么能不来呢。
陈齐知如鲠在喉,“……别跟着我。恶心。”
*
这一班游轮航速较慢,中途停靠两县三城,约要四天功夫才能抵达吴城。
陈齐知果真履行诺言,绝不见陆识忍,甚至不见陈凌,整天枯坐在一等舱里看经书、做笔记。
三人唯一一次会面是在游轮停靠琉璃城的夜晚。
因船员要进城补给送货,游轮放下十几艘配救生设备的小船供一等舱的客人们赏风。
陈凌和陆识忍是临时补票上船的,合住在二等舱。
两天过去陈凌有些晕船,于是借机问父亲能不能共乘一艘出去透透气。
晕船的人还要坐船么?
真乃下下计策,谁看不出内里打算!
可是陈齐知本不欲下游轮、到什么很落魄的小舟上散心,训话挤到嘴边,却点了头。
琉璃城以制造七彩琉璃器皿闻名于江南,矮墙依山而建,各垛口挑挂廉价改良玻璃灯盏,到了夜里,江雾弥漫,红紫蓝绿的灯光在雾珠中随意折射晕染,远远望去,像一只只凝滞于天空的焰火。
渚庆送了两瓶热过的酒来。
“你下去罢。”
说罢,陈齐知单手搭在舟沿的护栏上,凝目眺望隐匿于夜色的山脉。
陈凌坐在他对面,行过常礼,复倒一杯酒,规规矩矩地默想心事。
陆识忍随便撑了三两下竹竿,待小舟滑入江面随风苇荡,也不再动作,接过陈凌递来的酒盏垂眸啜饮。在他,如能点一支烟就更好些。
沉默是男人们最熟悉的日常。
渐渐陈齐知手里多了一杯温酒,有时是儿子陈凌替他倒的,有时“不小心”变成陆识忍顺手倒的。
与其说三人在小船上敞开心扉、化解仇怨,倒不如说他们仅仅喝光了两瓶酒。
一句未言。
*
七月六日傍晚,张妈在游轮的甲板上认出了吴城旁的姜母山。
陈太太方从沈府打牌归来,不知怎么的,心慌气短,非要蒋妈陪她去码头看看情形。
水汽氤氲,橘红色的夕阳下大包小包搬运行李的家仆忙忙碌碌,小声交谈着今后的向往。
陈太太付钱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十枚铜子叮铃哐啷滚落于地。
“哎唷,陈太太!你你当心呀!”
车夫不好发作,蹲下/身去捡自己的辛苦钱。
陈太太心里一片茫然,避开车夫,愣怔着打量突然现身吴城的丈夫,复又低头看看自己的高跟鞋。
“文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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