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相守(1/2)
43、
除张、胡二位前辈在上沪有固定居所,其余的老先生常年住在首元或北方诸省省城,有的人上次来沪许是几十年前的旧事。
顾虑这一段时间内他们的吃住行走、以及生活上其余的需要,陈凌少不得替陆识忍再安排得周全些。
稍后,陆识忍开车去云季饭店确认客人下榻的住所,向陈凌逐句说明事情原委:
去年他就写信邀请当时带自己进入文坛的先生们来上沪,几次因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而不能促成。今年四月中旬,他托编辑杜偌云重提此事,李、林几位老作家又带头提出凑一个合适的时间,经过多番努力,总算将人同时请来。
至于陆识忍邀请众先生赴沪的目的与去年是否一致……
当然不大一致。
陈凌晓得他要做什么,一面感动,一面无措。
无措就在于,横着走遍吴城的陈少爷天不怕地不怕,谁想一朝在晚宴上被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们轮流问话关心,偏还问他有所涉猎的经传、金石、宋元刻钞本方面的问题。
答的简单了么,很丢傅涯州先生的脸面;答的详细了,常常引发前辈新一轮的追问,简直无穷无尽,非剖挖出十几年苦读的学问不可应付!
陈凌只能恭恭敬敬地站着回答,有如少时受老塾师考校,生怕答错答少,一杯温热的花雕握在手里,到饭局终了都没功夫细尝。
*
且说另一厢。
解决了一个躲在公厕写作的红先生,仍有其他闻风而至、浮想联翩、乃至恶意揣测的阴影。
见《真德报》离奇地消失了,许多人认为它咎由自取、谁教它整天编排各种名人明星的丑闻赚取铜钱呢;亦有些人不这么想,怀疑原泉书局权势滔天,竟与市政暗中勾结。
因此,舆论形势依旧复杂。
本该在首元大学开课教授文艺理论的某作家、某某大师突然现身上沪,又让好事者兴奋不已。事情越大越热闹,这样他们才能偶尔觉得生活有意思。
整个上沪如今最着急的除了一对当事人,恐怕是陈齐知。
正因陈父完全晓得陈凌和陆识忍的“勾当”,是以他从四月下旬起就悄悄关注着事件的进展。
起初见红先生等人仅攻讦陆识忍一个,陈父还暗暗高兴,后见《真德报》发出与儿子有关的绮丽预告,不由大骂陆识忍不守规矩。
一想到陈凌这孩子被陆识忍如何……抱歉,恕他作为父亲不能再想下去。
幼女早夭,陈齐知以为自己终生无法体会到白菜被蛤蟆拱走的愤怒之情,现在么。
哼。他和太太上辈子恐怕把陆识忍一家当牛马狠狠使唤过,否则如何会这么倒霉!晦气!连唯一的儿子也被骗走了呢!
“先生,买份报吧。今天的新闻很有趣呀。”
陈齐知猛然回神,看见报童红扑扑的讨好相,蹙眉摸出两枚铜子,从其兜包里拿走一份报纸,站在站台旁翻阅。
[前《光芒》资深编辑杜偌云疑似加入原泉]
喔,他的嘴角自然地浮现一抹欣慰的笑。
[李昌甁《论新文艺的界限》]
[《真德报》离奇解散之谜团揭晓!负责人杜斯俊或犯第四条诈骗罪、第二十六条诽谤罪、第二十七条危害社会治安罪等十余项罪名,现已收押入狱,下月开庭审判。鉴于原泉书局邀请著名律师梁尹出庭,深受杜某骚扰勒索的几十余位沪界名人亦联合签字申诉,本埠暂无律师愿为之辩护,现面向大众招募……]
陈齐知晃了两**体,把报纸丢进道旁垃圾箱,拄着拐杖往候车室去退票。
他想他没有必要找蒋律师了……
公司的情形危在旦夕,陈齐知早已不是上沪实业界呼风唤雨的陈大头,绕了几个弯、托熟人居中帮忙,才勉强联系上外省某知名律师,可是现在——
陈凌一个人就能轻松解决麻烦。
今天是六月一号,孩子们的节日,上沪所有小学都放了假,商业区和公园处处是穿及膝白袜、戴黄蓝太阳帽的儿童。
陈父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孤零零坐在街边花园的卡座里喝茶。
“Sorry, please you——”
“去去,我听不懂。”一听是洋人的口音,他就很恼火,见对方行动迟疑,茶也不喝了,掸掸长衫上的褶皱,作势要走。
“呃,抱歉,先生,劳烦你,万铜里怎么去?”
“万铜里?”陈父冷哼一声,不意抬头,随即握紧拐杖,“你——你究竟是国人还是洋人?!”
陆则左右张望其余茶客,好不尴尬,尽量温和礼貌地解释道:
“国人。我是北方人,只是常年在国外工作生活,不大熟悉上沪的街巷了。还请先生你帮忙指个路?”
陈父已认出陆则,也晓得他这位便宜连襟不认识自己,连连冷笑:“那许多人,为什么偏偏问我?你是去找陆识忍的罢。”
“……”陆则大惊,“你、不,请问您是?”
“我是?呵,你别管我是谁,托你们这对不着调淫奔无媒夫妇的福,我家里彻底绝后了。劝你别去找陆识忍,他现自顾不暇、麻烦缠身呢。再者,”陈父敲了敲桌面,等侍者来收茶钱,傲慢地瞥一眼比自己矮一头的中年男子,“再者,若说做父亲,我比你好得多。可我教养二十年的儿子尚且不肯听话,你才养了陆识忍几年,敢说有我万分之一的用心?”
陆则惊疑不定,追着陈齐知跑出茶厅,“你难道是……你如何知晓识忍他……”
陈齐知咬紧牙关,又恨又恶,转念一想,自己到底比陆则像个父亲,那么他尚且不能干涉的事更不许陆则去瞎掺和!
挑人少的巷口站定,做父亲的冷言冷语数落另一个做父亲的,几乎用尽毕生刻薄挖苦话。
没有旁人知道这天陈齐知说了什么,总之陆则在上沪车站区简单转了一小圈,等不到早早失去联络的仆人老程,只好灰溜溜提着行李箱转机去俄国圣彼得堡接妻子回美。
站在登机口,陆则最后望了一眼上沪浅蓝色的天空。
他想他不会再来找识忍,今天也不该临时起意试图劝说识忍出国深造。
啊,临时起意。
多么可恶的字眼!
*
上沪周边姚化县乡下。
一座海拔不过三百三十五米的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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