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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他成为普通的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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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今年的春联是陈凌写得最快的一回。

丫鬟英宝从厨房抱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浆糊,说话时两颊沁现酒窝,“少爷,你阿写好啦?各小门还要二十四个福字换换新鲜。”

陈凌揉了揉手腕,颔首沉吟道:“叫双霜带着笔墨,我到仓库那再写罢。”

英宝抿嘴一笑:“少爷你忘啦,双霜姐她过年要回家帮弟弟干活的,我叫个小子来拿。”

她把摊在长条凳上的十八副对联一一卷好,从小门那喊来两个才十岁大的男孩子带上浆糊、刷子、竹篾等物跟着陈凌先去正大门贴春联。

廊道两侧都挂上了红灯笼,几个老妈子围成一圈正坐在石桌旁缝制装赏钱的福运荷包,远远瞧见陈凌,都站起来笑眯眯地问他好。

“少爷,表少爷——陆先生他还在睡么?”英宝和老胡、蒋妈一样,心里虽好奇五月份太太赶人的事,却不会直截地问主人家前因后果,有些事情憋在肚子里最稳妥。

“嗯,昨晚他写东西到早上七点钟还没睡,又跟我去乡下上坟……隔壁怎么不大热闹?”陈凌忽然察觉到什么,顺手帮英宝拿过两盒洋钉。

“少爷问梅府么?哎呀,梅老爷和梅大少爷愁死啦,哪有功夫过年!梅二少爷的太太真是这个,”英宝比了个大拇指,语气倒不大尊敬,“吴城百姓都说她忠贞刚烈,那时谁想得到她原是来闹分家、谋死人财的;她娘家那么些个兄弟更不是省油的灯。为了个钱字,梅老爷药水都喝过三回了。”

陈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撩起竹帘迈过花厅门槛,“好姐姐……多谢你费心。可是瑜安已死,他的父兄如何落魄潦倒,于他的亡魂又有多少安慰……春柳班内掌柜还在外面等我么?”

英宝被他不经意散发的气势吓得心脏直颤,连忙摇头:

“老胡早把人赶走了。大过年的,偏他来寻晦气!我们就跟他讲,‘少爷早年多捧你的场啊,换个平常人家,几辈子吃喝都够了,你自己没把当家花旦看好——教他跟恩客坐船跑路,怎么,要我们少爷赔你棺材钱么!’”

“当家花旦?现轮到谁了?”

“自是卿生呀。他很有当年青衣拂方的扮相,唱的又柔媚,客人点什么他就唱什么——去年他太爱显摆,得罪过文老爷……唉,少爷你六月份要钱用,文老爷把欠你的钱给了太太就不怎么收拾卿生,他一下子得意啦。”

陈凌迈过堂厅的门槛,冷笑道:“那戏子也算求仁得仁。”

说着说着到了门口。

春联一来,自有手脚麻利的下人爬竹梯子上去贴。

老胡刚扫出一簸箕旧对联和鞭炮壳,还没来得及回门房摸几个橘子,就瞧着陈凌被朋友们拽走。

得,他只好去后院请老爷亲自写福字,少不得替少爷挨一顿骂咯。

*

陈凌这厢也未占甚么好处,下午出门一趟,总花了八百块。

嘶、他究竟去做什么了?

原来,张锡愚做东请陈凌吃饭,另拉上禁烟禁酒已久的范恒森,常丏、常繁兄弟等十几个旧日同窗。酒酣耳热之际,范恒森很高兴地夸耀太太怀孕了,大家少不得恭贺一番、各出一份贺礼凑凑热闹。

有两个朋友最促狭爱使坏,闹够了老范,带头起哄问陈凌什么时候也找个“嫂子”或“弟媳”来,岂不比开书局挣钱么:订婚、结婚、孩子满月、周岁……收钱是很便宜的。

陈凌心知接下来恐怕要被带到娼寮或者风月楼馆听曲,赶紧说他要回家吃晚饭,“慷慨解囊”、“花钱消灾”,拿出钱夹请朋友们自取赔礼。

大家都是富裕人家的少爷,并不是缺那几百块,不过爱与他玩笑罢了,索性统统抽走,剩了二十来个银元铜子客客气气地请陈少爷坐车回家孝敬双亲。

天色渐晚,阴云忽聚,几粒雪兀地落在陈凌的脸颊上。

他呼出一口雾气,想着陆识忍该醒了,脚步便愈发轻快。称其归心似箭亦不为过。

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窝在某家茶馆的墙根处瑟瑟发抖,当中有个头发花白的最为可怜,半条腿冻烂了、白骨和深粉色腐肉依稀可见。

你道此人是谁?她居然是拂方的“娘”,银钱细软挥霍一空,如今沦为乞丐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吴城讨生活。

陈凌没认出她,各给每个乞丐两、三块钱,想想又把最后几十个铜子一并与她。

快要下雪了。

陈凌坐在车上,忽然心有所感,回首一望,但见四散而去的乞丐。

“陈少爷,你不该给钱的。他们是外地来的骗子,抓了一个老妓/女把人家腿打断了,拿她当摇钱树呢。”

“……我晓得。不过,她今天要到这么多,也能睡一个安稳觉?孟子曰‘君子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是也。”

车夫暗暗叹息一回,不再多劝。

夜里果真下了一场三十年难遇的大暴雪。

然而,不种地的人见到雪是很难及时发愁的。

陈府上下均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贪玩的、年轻些的丫鬟吃瓜子花生吃撑了,就去看看隔壁屋三桌麻将的局势,然后被“赤脚”(输光钱)的人逐出门去热烧酒。

雪压枝头,屋檐下一根根晶莹剔透的冰棱不时断裂、“啪——”地摔碎,霎时伏眠于草丛青砖之上,在呼啸奔涌的春风里无声无息地消逝。

陆识忍和陈凌吃过馄饨,坐在暖房陪陈太太抹牌守岁,过了十二点又一齐去正屋给陈齐知拜年。

算起来现在是大年初一,见到鬼也要说吉祥话。想至此,陈齐知掩去忧愁,换上和蔼的笑容,摆手免了陆识忍的磕头,一人给一个厚厚的红包:

“回去睡吧。别忘了六点钟要出门拜年,记得早些起来洗漱!晚了让别人笑话。”

外头又是一轮迎春爆竹噼里啪啦地乱响,约莫持续至凌晨三点方息。

陈凌给爸爸姆妈磕过头,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自己院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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