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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灯一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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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万里无云,秋日暖洋洋地洒在行人肩头,扛着棉被和尼龙绳到公园里晒被子的女人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她们靛蓝色围裙的口袋鼓囊囊的,一把炒花生、几颗芝麻冬瓜糖就能把淘气的儿女一并带去“秋游”。

“妈,你看,我也要你背我走路。背嘛,背嘛!”

某太太瞅了一眼往宝禾路去的两个年轻人,恨不得拧下儿子的耳朵:“去去去!小把四(小孩子)东西,多大的人了,哥哥他肯定是腿受伤——哎唷你把毛毯拖地上啦。”

暖风将善意的揣测吹入陈凌的耳朵。

他怪不好意思,脸贴在陆识忍温热的颈窝处,“我好些了,放我下来。”

“不用。最后十分钟的路,到家好好睡一觉罢。”

陈凌不再多说,悄悄嗅了嗅某人身上的烟味,手往其西装口袋里摸索,“照祁先生刚才的意思,我想你会不会也是被拐到贫济院的?”

“嗯,以后有机会我再问问父亲……如今想来,我的生日应当是他们正式领养我的那天。”

“所以?”

“……所以,我或许不止二十岁。”

陈凌听了这句话,不禁伏在陆识忍的背上闷笑,大腿便被男人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他轻哼一声,刚摸着的烟盒又从指间原路掉回去,索性肆意大笑:“至多一两月的差距,你究竟是二十岁,反了天了,还想比我大么,嗯?”

真教陈少爷说中,陆识忍确有此想。

他沉吟片刻正欲说些什么,回头一瞥,见青年已耷拉着眼睡着了,于是了然作罢。

陈凌纤长的睫毛在秋风与高阳的注目中微微颤动,两颊苍白如雪。

*

虽说虚惊一场,从昨晚十点到现在,他们的神经已高度紧绷超过十二个钟头,向祁利安再三确认真相后,两人如释重负,旋即跌入疲惫困倦的深潭。

一觉睡到了五号的早上。

陈凌从噩梦中惊醒,房间里黑乎乎的,身边没有人,只听见隔壁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出了一身热汗,缓缓坐起来深呼吸几次,也不穿拖鞋,赤脚下楼洗了两个苹果,边吃边拧开浴室的门,顺便进去问问陆识忍饿不饿。

热水转凉是常有的事。

隔壁家的狗一直在叫——不知是哪个新买了自行车的家伙,来回绕弯拨动车铃,看样子不到晚上是不会消停的。

好吵。

洗完凉水澡的陈少爷晕晕沉沉,勉强坐于书桌中央,两只脚腕分别被墨绿色丝绸领带绑在最下层抽屉的菱形纽扣式把手上,从遮掩严实的纱帘外透进来的细碎阳光偶尔拂过他湿漉漉的嘴唇。

金秋时节,气候转冷,呼出的热量朦胧了彼此眉眼间的执着和疏淡。

陈凌觉得过去的一天实在荒谬:因为父亲的一句话,好像跟陆识忍经历了上百次争吵、误会、冷战与诀别,只是、只是他仍然喜欢他,比以前更加、更加喜欢他。

他亦晓得自己的心底藏着一只洋人所说的恶魔。

是的,他无法放弃陆识忍,也不能让陆识忍丢下他。

道貌盎然,虚伪至极,卑鄙下流。

“又哭了?”

陆识忍以拇指指腹揩去他脸上的泪。动作不很温柔,甚至有些粗鲁。

陈凌眼睛红通通的,鼻尖汗涔涔的,仰起脖颈瞪他:

“哭你爷爷的!你为什么不再喊我哥哥?”

“……去年不是答应过不喊了么。之前我、我是逗你的,不大好,以后不这样了。”

“喊我哥哥。”陈凌咽下断断续续的喘气,哑声命令他。

“……”

“快点。喊、我、哥、哥!”青年忍着臊意提高声调,眼底却流露一丝脆弱与忧虑。

前天晚上父亲招致的糟糕影响仍未离开这栋洋房。

他晓得,不止是他,也许陆识忍更在意“哥哥”这个称呼背后的荒诞与禁忌。

如果他们没有拿这种事开玩笑就好了——他晓得陆识忍一定这样想过——因此同样畏惧这个称谓的他必将撕碎父亲投下的阴影——

既然他是……哥哥,是比陆识忍年长的人。

他应该如此,不得不如此,哪怕自毁血肉也要保护他才二十岁的情人。

一望即知,心领神会,情意相通。

陆识忍在陈凌滚烫的嘴唇和额头上各亲了一下,灰黑色的眸晦暗不明:

“……哥哥乖。一会儿别哭了。”

厚重的纱帘微微晃动。

失神失语、满面是泪的青年不知道,就在他脚腕旁的某个抽屉里放着一张稿纸。

这是一份新作的忏悔书,是陆识忍过去受到的教育使然。

几十种废稿早被他揉成团堆在桌角——哦,现在全部被陈凌推到地上了。

很难想象,辞藻丰富、叙述老练的作家默坐大半夜之久,纸上竟只一句永远无法写完的话:

[Great is my sin, but.but.but…]

(我有罪,但是……)

*

一式三份的放弃财产分割继承权公证书。

一支装满墨水的钢笔。

两大套特别紧俏的俄国现代主义文学丛书。

陈齐知愣愣地看着儿子陈凌抱起书,不敢置信地再次问道:

“你们确定那位祁先生就是‘王家不肖孙’?他真这么说了?陈修远的儿子真被冻死了?他亲眼看见那个婴儿的尸体的么?六块钱是不是买了棺材……”

“嗯,千真万确。对了,祁先生昨晚把他在报社工作时的工资单找出来了,您可以再看看。祁先生是我们的朋友,他为人诚实,何况也没有撒谎的必要。”说完,陆识忍的注意力亦随陈凌转移到陈齐知本打算“补偿”他的书上。

陈齐知心口一阵钝痛,咬紧牙关硬是没吭声。

“爸爸,这两套书我们带回去了?”

陈齐知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拿过挂在衣架上的礼帽和薄羊绒围巾一一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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