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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我的哥哥(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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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钩月潜藏在青灰色的云雾中,唯有金星呼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喟叹。

惨白的街灯渐渐停止闪烁,人造的光亮将马路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咚、咚、咚——

比任何时候都平稳的心跳声耐心地敲击着耳膜,一下,又一下。

陈凌的心底生出长有利角的旋涡,沸腾的血液发疯似的涌入喉咙和大脑,大幅大幅的红白色块晕染眼帘,充斥他的五感。

模糊的夜色轻而易举地剥夺了青年不堪一击的理智。

陆识忍就站在身边,甚至紧紧握着他的手,可他太怯懦……他以为是可恨可鄙的怯懦。

说话时,陈凌僵硬的脖颈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爸爸,我……我累了,只想回家睡觉。这件事明天再谈罢。好么?”

白炽光下青年锐气尽散,像戏台上一旦被卸了武器便灰头土脸的反贼。

这使逐渐失去控制权力的父亲感到一种岁月的回溯:仿佛儿子还是小时候因担心受罚而高举双手的儿童,于是他成为现场唯一快活惬意的人。

陈齐知咳嗽几下,很温情地掸去陈凌肩头的雨珠:

“也好,不过我看你们都太吃惊。这难道不是好事么?将来你们各自成家,倘若住得近——我看江浙一带就很富庶——不必跑到外省去,兄弟间逢年过节仍可往来,多少有个照应。”

陈凌动了动嘴唇,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陆识忍,伯父——你喊得很对,伯父之前找过你几回,总是没能说出来,你不会怪我说迟了罢?”

“……不会。”

灰黑色的眼睛震颤了两下。可知他同样经受着良心与人伦的鞭笞拷问。

陈齐知不很满意年轻人的反应,松开揽着二人肩膀的手,匆匆结束了温情的说辞:

“那就明早七点到家里来一趟。陆识忍,你总讲陈凌对你是很特别的一个,前前后后帮了他许多忙。当然,伯父全看在眼里,晓得你很关心他的事业和将来的人生。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陈凌的)爷爷过身前留下一份遗嘱,乡下的族公们都晓得有一份家产是给你爸爸——你亲生爸爸的。我对那个人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说到底、伯父我经营几十年的产业,希望原原本本留给陈凌,这也是父子人伦之常情,对么?你总不会为这点(不属于你的)钱与陈凌生分罢?”

陆识忍听了大为光火,却无处发泄,强掩怒意,颔首哑声说道:

“您的意思我明白。”

此时,缓缓驶来的黑色汽车再度鸣笛三声,坐在前座的助理探出半个脑袋。

另一辆车身贴满广告的黄汽车紧赶慢赶在该车车后三米的地方停下。

“唔十点钟了?好罢,你们赶紧回去休息。明天早些来,公司还有许多事情要我处理。陈凌!”

“……啊,是,爸爸,我晓得了。”

青年神思游离天外,满腹羞惭,哪里能听见他们的谈话,无非胡言乱语应付而已。

陈齐知没有过多留意,心情大好,慨然拿出三枚长柄青铜钱币,“与赵老板吃饭时他送的,你收着罢。”

陈凌伸手去接,手心实在湿冷,险些摔了钱币,坐进车里方觉刺痛,恍惚低头一瞧,但见两处血红色的月牙。

*

“万铜里到了。两位先生,拢共一块六角钞票。”

陈凌沉浸在空白的恐惧中,如一叶浮萍,不知无雨无风的清晨何时降临;直到靠他一侧的车门被陆识忍从外打开,才丢了魂一般抢先踉跄着飘回了公寓。

开门突然变成艰难的事。

他几次扭转钥匙,奈何手指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而车内沉闷苦涩的气味依旧萦绕在鼻间,熏得人直犯恶心。

回家了——他和陆识忍的家——

家?

“……那个孩子就是陆识忍。”

父亲的话在脑海中重新响起,这栋房子里曾经发生的种种温馨一夜之间变成了蚀骨灼心的毒药。

要是今天没有出门就好了……

想至此,陈凌不禁打了个寒颤:

也许他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从未看清。

他快完蛋了。

月色寡淡,树影婆娑,秋风吹过野草,沙沙作响,惊起三两只夜枭唳鸣。

“打不开么?我来罢。”

陆识忍付完车钱走进院子,看见陈凌倚靠在门板上一次次尝试开锁,喉结动了动。

行至门前,他强迫自己和往常一样俯下/身试图握住陈凌的手,陈凌却惊惶地推开他。

“我、我——”

陆识忍以目光安抚他,右手自然地改握钥匙,“你没有错。如果有什么,统统是我的过失,是我先招惹——你很累了,对么。深夜不宜多思,先睡觉吧。”

一路上陈凌没有和陆识忍说过一句话,此刻他直愣愣地望着男人的眼睛,蜷缩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到底没有再碰对方。他晓得他破坏了陆识忍的努力。

“……嗯。我们先进屋吧。好冷。”

说着,陈凌打了个很拙劣的喷嚏。

陆识忍想抱住他、安慰他,实际上却仅仅配合地轻笑一声,帮他推开门,目送对方连续撞倒了几只纸箱走进厨房。

客厅里静悄悄的,出门前拆了一半的金华茶腿僵卧于茶几,说要切几片煮面吃的青年自顾不暇,何谈解剖欣赏它的纹理。

听见自来水的声音,陆识忍如梦初醒,把倒在地上的雨伞收起来,一个人坐在玄关的台阶上陷入长久的沉默。

冷腻的雨水从他的掌侧滑入袖口,不一会儿大半只袖子都湿了。

陈凌说得对,天真冷。明明是十月,家里竟冷得像冰窖。

得知所谓“真相”,他又惊又愧,心思大乱,仿佛被钉在菜市口受万人唾骂指责;可是要他相信自己和陈凌是有血缘的兄弟——

不,他从不相信。

因此他觉得陈父话里话外的暗示十分可笑:为了区区的财产做这么一番纠结与暴露。

半掩的厨房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陆识忍,来煮面么?水我已经烧好了。”

“……好。”

厨房自来煤气灶燃烧着蓝色的焰火。

陈凌蹲跪着找新换的碗筷,忽然闻见火腿的咸香,再吸了吸鼻子,回头瞥见实物,迟钝了两秒,当即夸张地扶额作气笑状:

“什么时候了陆少爷,你还有心情吃这个!赶紧拿走!!”

陆识忍双眸幽幽沉沉,随手放下茶腿,蹲在陈凌身旁,将灵魂里所有的温柔都献与他的情人:

“好,我不吃。陈先生想吃几碗?”

“……两、两碗。我晚饭还没吃呢。”

“喔,我忘了。”

“嗤。算了,既是你做的,许你吃一碗。”他以前从不会说这样干巴巴的话。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

他们总是习惯对视,今夜却是格外刻意才最终促成这一举动。

壶嘴不断蒸腾的水雾浸入陈凌的眼睛,他一时心酸不已,终于明白强颜欢笑的意味,更忧虑今夜将是最后的回忆。

“爸爸说的话,你信么——总之我是不信的。呵,你看啊,以前姆妈总说你长得很像姨夫姨妈,陈老大夫的太太、也就是我四奶奶,你还记得她么?我们去吃饭的时候她还说——说你长得很像我爷爷呢——不过是见你俊朗,找个沾亲带故的人夸一夸罢了。芝兰玉树,恨不生于吾家也。”

陈凌说得很着急,明显生怕对方先把事情定死,以致彼此的关系再无回旋的余地。

他不敢追问、甚至不敢再细瞧陆识忍的神情,因蹲久了脚麻,晃晃悠悠地撑着膝盖想起身——

“我不信。或者说,我不可能是那个婴儿。”

陆识忍犹豫半晌,还是握住了陈凌微微颤动的手。

原来他是为这个才不说话!

陈凌心头一松,趁势把他拽起来,凶狠地催促道:

“赶紧煮面去!”

青年也很努力了。为他们陷入危机的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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