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捉影(1/2)
16、
与作家郭樵面谈结束后,陈凌回到办公室,继续打电话向几家机械纸厂催货,中途又和新招来的苗编校商量了一下即将付印的三本中英对照的行距排版问题。
原泉书局提供的待遇同当下其他出版社差不多,参照商务与中华的员工条例,目前年轻职员每月工资在二十五块上下,除清明、端午、中秋、元旦及旧历春节放假之外全年无休,每日工作七小时;出入时间则较为随意,若有急事,早退二十分钟是不要紧的。
快到下午五点钟了,编辑部只剩下两个人。陈凌还在看昨天新收来的稿子。
吴放要去新新百货商店买北津杏脯给孙子孙女吃,拿起挂在衣架钩上的黑帽,经过陈凌的书桌时捂唇咳嗽几声,“先走了。”
“好的。先生慢走。”
陈凌瞥了一眼墙上的圆钟,仔细看完手里的文稿,从旁边活页册中撕下半张,写了一个工整庄圆的“退”字,并将此便签折叠夹进稿纸右侧。
他想他差不多也该回家了。
陈凌刚站起身打算去五楼叫陆识忍,记起前几天说要请对方吃饭的事,又原路退回来,翻出记在笔记本上的饭店号码预约后天的包厢。
“……嗯,是两个人。……把那道芙蓉官燕换了……我当然晓得你们是淮帮菜。用酱油上色就行,不必再加冰糖——”
他忽然看见半开的门外似乎站着一个陌生人,匆匆结束对话放下听筒,大步走过去拉开木门。
圆脸秃顶的男人赶紧正过身体,递出记者证,旋即朝跟在后面的摄像师连连招手:
“陈先生下午好啊。我是昨天就说要来采访的记者祝斯俊。”
昨天?
陈凌低头一看证上的三行小字说明,略感不快,挑眉问道:
“《新中晨报》的祝记者?”
“正是在下。”
祝斯俊患有面肌痉挛症,左眼下方的脸肌常常不受控制抖动数十下,因而其左眼比右眼看上去小一些。虽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一整天,他却不以为意,只顾眯眼微笑。
陈凌淡淡地喔了一声,翻开怀表的金盖,“现是五点零二分,我该回家了。你们若无事,请明早八点以后再来罢。”
祝斯俊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声,他像在吞咽什么、两颊鼓囊囊的,眼睛伴随脸部肌肉一齐抽搐起来,干咳半天才咧嘴笑道:
“陈先生,你不要生气嘛。我晓得自前天起就有好几家报社来找你们,可它们是什么小报纸呀——秋天的蚂蚱活不过一年。河东河内大旱的消息你肯定晓得,各界人士议论纷纷,明天呢《新中》社会黄金版就有鄙人跟进时事的新闻稿,哈哈还请你肯赏阅,提提意见。”
陈凌有点反胃,见记者二人不让步,脚尖在墙壁的踢脚线处轻轻踢了一下,示意他们跟过来。
三人在编辑部外的硬皮沙发上依次落座。
“照相就不必了。”陈凌从来不喜欢拍照,为免对方难堪,把之前让印刷厂美术工费童拍摄的书局大楼底片副本送一份给他们,“既然是报道书局出的杂志,还是用书局的照片吧。”
《新中》跟过来的摄像师无有不可的,把底片收好就说要去上个厕所。
“欸好呀,你去罢。”祝斯俊收回视线,双手叉着腰直叹气,复又给自己倒一杯凉茶,“懒人屎尿多!——陈先生是怎么想到要办这样一份以为主的杂志的呢?当时曾考虑融资么?”
陈凌回家后还要改陆识忍即将交与《光芒》的,况且不是第一次接受记者采访,相当熟练地挑几句合适的套话说了。
祝斯俊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写写画画,看样子倒挺像回事,但其接下来抛出的一串问题同样缺乏条理和重点:上一问还在关心《原新》的销量,下一问却绕回到书局将来的规模、或者如何通过了愈加严苛的文版厅审核。
陈凌料定这家伙是临时编凑的采访方案,心头火起,于是懒散地靠坐在沙发上,不时回头望钟表,越说越不耐烦,讲清楚书局和《原新》的基本情况后就想送客。
“唉陈先生,你今天不大配合我呀。这样一来,贵书局的评论恐怕很难办。主编要我交两千字的稿,我写个四五百就了不起啦。”
祝斯俊觉得口渴,吞一大口凉茶,仰起脖子鼓颊漱口,然后瞄准沙发旁的滴水观音把水全喷了。
鲜绿色的宽大叶片上沾满浅褐色的凉茶,几瓣被人咀嚼过的茶叶腻挂于叶柄内侧。
这一株盆栽是李守业从家里辛辛苦苦搬来的。
陈凌想到明早李师傅的脸色,便很有些气恼。他无所谓一家报社、一个小小的记者的应付轻视,毕竟没道理所有人都必须高看他;可是如今显然不必继续耽误双方的时间,相较之他更愿意把心思用在陆识忍今晚什么时候肯睡觉上。
想至此,陈凌前倾上身,以极具压迫力的沉默请祝斯俊出去。
中年秃顶的记者恍惚以为自己是在采访市政厅的长官,情商“醍醐灌顶”般激增,双腿赶在大脑反应之前站起来。他小跑到门外才勉强缓过神,心怀怨怼不敢直言,故意扯高嗓子四处找摄像师。
“哎哎来了,祝老师,你嚷嚷什么呀,我就是迷路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