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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行诗(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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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陈凌大窘,见陆识忍还站在餐桌前切西瓜,朝他连连招手,摩挲着电话机拨号盘旁的六翼天使黄铜像,小心翼翼地回他:

“您等等,陆识忍马上就来了。”

“嗯好,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着急的。请问你是?”

陈凌被问住了,自报家门时颇为踌躇:“呃我……我是、怎么讲好呢,我是陆识忍的——”

那端的人很耐心地等待陈凌的下文,期间好像离开电话去关了一扇门,背景里嘈杂尖锐的汽笛音瞬时低下去。

“我是陆识忍的——啊他来了,姨夫,您和他讲事情罢。”陈凌赶紧把话筒递给陆识忍。

陆则一愣,“你喊我‘姨夫’?孩子,你别走,你难道是——”

“父亲。是我。”陆识忍示意陈凌接过自己手里的西瓜,侧身倚靠木柜柜沿,“好久不见。”

一句平静无波的问候激起陆则心底少许的愧疚,他不由捏紧了新换的两枚镍铜硬币:

“听说你上个月从家里搬出去了。顾为山、你顾伯伯已经找过你了?”

“嗯。”陆识忍顿了顿,补充道:“他收到父亲的信时,我正在首元……之前拜访过他。”

“哦,原来是这样。识忍,其实爸爸的意思是让老程有个安度晚年的地方,你不必搬走的。我们两应该不会再回国,”陆则叹了口气,“房子以后还是留给你。去年中秋见你没来,我们都很高兴。你是长大了,明白一个人终究要离开家庭独立生活了——”

陆识忍面无表情地轻笑一声,喉咙收紧:

“母亲呢?她……还好么。”

“喔劳你挂心,她很好哇。我们上个月又搬了一次家,这里有无际的枫树和麦田,气候适宜,夜晚非常宁静。如果你不忙,随时可以来玩两周,只是要早一点告诉我们,客房灰尘太多,呵呵,你母亲她啊总抱怨缺一个能干的女佣。”

“父亲有什么事找我么?”陆识忍表现得愈是从容,心中愈发躁闷不快,抬眼瞥见浑身湿透的陈凌,忽然找着了落脚点,慢慢松开握紧成拳的手指。

窗外白雨连缀成线,一只失怙的麻雀歪歪扭扭撞在玻璃上掉到花丛里。

陈凌听见动静,转身去看窗户。

“没有什么事。只是老程他说你……”

陆则那边似乎有一架庞然大物飞翔而过,空气震动的声音顺着电线传到陆识忍这边,遮盖了接下来的话。

然而双方都没有意愿重复陈述抑或是继续追问:既然没有什么事,自然是无关紧要的。

在这一点上,两人思考的方式又很像一对父子。

“父亲,我倒有一件事。”陆识忍顺手拿起玄关左侧衣架上的毛巾,把傻站着偷听的青年拽过来,帮他擦头发。

陈凌被他这么一打岔,哪还顾得上什么忧虑什么心疼,躲痒时忍不住扑哧笑了。

“好啊,你讲。”陆则依稀听见来自另一个年轻人的笑声,老程话里的种种暗示兀地杀了个回马枪,心底生出一种不好不坏的预感,“不,识忍,等等,你最好考虑清楚你打算告诉我的——”

可惜他没有勇气承担父亲的身份与义务。

缺少立场的警告绝对是无意义的。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陆识忍隔着毛巾握住陈凌乱动的手,“莎翁十四行诗第十八首。父亲还记得罢?入学第一年的恳亲会,我尚不懂它的意思,却站在舞台上念给全校的家长们听。”

“……记得。‘我怎能把他比作夏日?他是更加可爱而温和的一个。’你念得很流利,家长们都感动地鼓起掌来,纷纷祝贺你的成功。我还记得识忍你的英文是老修士亲自启蒙的,他是位学问深厚、心怀天下的圣者。他教得真好啊。真好的……你完全懂得怎样爱一个人了。自由的,平等的爱,可是哪怕他是和你一样的(性别)吗?”

这一瞬间,陆则恍然发觉自己其实从未拥有一个儿子。当年一时冲动带回家的婴儿在他们夫妻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长大了——与此同时他永久地失去插手一个成年人的人生的权力。呵,天底下还存在另一对像他们这样陌生的父子么?

“不,父亲,你说错了,他比我要好得多。如今我爱这一首诗,所以重新背给父亲听。它就是我最想告诉父亲的、我最珍惜的、志在必得的事。上沪暴雨,飞机延误几个小时是有的,我们不能送行,祝您回家一路顺风。”

“咦?你怎么猜到我人就在上沪……不,识忍,识忍!你不要冲动!——你和他的将来怎么办?!你母亲绝不能接受!她的信仰你是知道的——识忍!识……”

陈凌被厚毛巾盖着脑袋,眼前漆黑一片,只隐约听见话筒里小姨夫压低声音喝问着什么,再想凑近细听,陆识忍竟把电话挂断了。

“你们吵架了?”他将毛巾围在脖子上,撇过脸打了个喷嚏。

陆识忍盯着陈凌瞧,见他鼻子尖红红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慢悠悠往餐桌走,“没有。只是他想不通我为什么喜欢这首诗——或许它缺乏一点寻常。可我的确爱它,以后也将爱它。”

某人讪讪地揉了揉鼻子:

“一首诗的事,何至于到彼此不能让步的境况。我爸爸呢最爱陶诗,我则以为杜诗高绝,他爱他的,我爱我的,两不相扰呗——可他要是讲杜诗好用陶典,哈哈,我就没法子啦。”

“你……你真没听明白?”陆识忍得到肯定的回答,掩去少许懊丧,用力切下一片西瓜,“你放心,我不会出国的。不过假如你去,那么另说。”

陈凌听得云里雾里,乍闻类似“表白心迹”的话,脸一红,慌忙伸颈仰望楼上紧闭的门:

“好啊,你一辈子也别想出国了——我答应姆妈的。欸,陆识忍,说起来究竟是什么诗?在你书架上的哪一本里?晚上借我看看呢。”

“明年好么?手边没有好的本子。明年你的英文该学得很好了。”明年他们两的关系该很亲密了。

第一次谈恋爱的年轻人以为这是足够直白的情话,不禁后悔说得过于粗浅,少了修饰。

陈凌哪里晓得内里曲直,挑眉笑道:

“那是。我现在比念书时半分不差,傅先生若地下有知,晓得我肯用功学洋人的知识,恐怕他要托梦教训我。哎你切那么多片做什么,留半个西瓜别动,晚上我拿勺子挖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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