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谁啊(1/2)
11、
是日下午,陈凌收到祁利安抱病的消息,当即和陆识忍一起去伯德路看望他。
祁利安刚吃过退烧药,给他们开了门又躺回床上,以为自己听错了,苦笑着再次向陈凌确认:
“陈先生,你当真肯等我一个礼拜?先前我说两周内能译三本,或许能赶得上四本——结果,嗳,没想到又是发低烧又是上吐下泻,闹得楼下房东一家咬牙切齿的。哈哈,我偏命硬,不如他们的愿。将来谁知道会怎样!”
阁楼上闷热异常,一盆半化的冰放在木板床下,冰块融化时发出断断续续的嘶鸣声。
陈凌能说的都说了,点点头,把带来的两本洋装小书插在书桌竖起的书堆里——当中夹有预付的翻译费,“祁先生既不愿移玉鄙舍,还请多加注意身体。我们就不打扰了。”
祁利安半闭着眼,有气无力地朝他们挥了一下手,“放心罢。下星期六我一定译完它们。否则我……把连字倒过来写阿好啦。”
陈凌宽慰几句,走到楼下,递给坐在竹凳上剥大蒜的房东五块钱,叫他在祁利安生病的几天里多留意些。
房东自是喜滋滋地收了钱,无有不应。
两人坐车回万铜里寓所的时候,陆识忍才开口说道:
“恐怕要么便宜了房东——那还好,要么祁利安知晓实情、隔几日肯定想方设法凑钱还你。他是容易多思忧愁的性格,贫穷于他是多年的疾病——你揭开它,就会使人血淋淋的。”
“总之是我的心意。我何尝没有想过这一层,请他换个干净敞亮的地方好好养病,难道不是寻常的人情吗?你和我却还得反复斟酌用词,极其含蓄地问他意见。可是,”陈凌想不通、亦无法理解,“不说这个了——他刚才发誓‘把连字倒过来写’,那么祁先生的本名是连,‘利安’是他后改的笔名,对不对?”
“嗯。应该是罢。周围人多喊他祁利安,你不提,我甚至想不起来他有个名字叫祁连。”
陈凌若有所思,垂眸看手中另外两种英文图书,“读快了听起来像是一样的;再者说,历代不乏以字号行走于世的人物,本名反隐匿在县志家谱里,除了近亲子孙谁会晓得。那你呢,要不要紧?”
“我?什么?”
“你少装糊涂!我倒不求你把它翻译得漂漂亮亮,只是你——”陈凌直愣愣地看着陆识忍含笑的眼睛,噎了一下,小声道:“别逞强。”
陆识忍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前座的司机,握住陈凌放在书上的手:
“放心。祁利安如果不能按时交稿,总要做最坏的打算是不是,嗯?那么我……”
陈凌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儿童读本上,应景地小小挣扎了两下,打断他:
“那么你更不必为了我的事再把胃病、还是什么病激出来,害人担惊受怕——咳!我早说过的,大不了书局办不成,收拾收拾回家做地主去。”
然而他们心里都明白,剩下两部的翻译任务只能落在陆识忍的肩上。
时间紧迫,工作量大,加之国内外儿童文学的翻译相当不成熟,能够用作参考的资料非常稀少,陆识忍回到家后就忙碌起来,说他通宵达旦、废寝忘食亦不算多么夸张。
从去年中秋至今年七月,陈凌学习英文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九个月,以他目前的水准,看懂八、九成故事算顶天了;是以只能帮着查书、翻字典,或者做些端茶递水煮咖啡的小事。
“早晓得洋文这样重要,一年前遇见你的时候就该请你教我的。最近我在上沪各大书店看了一圈,除了英、法、德、意、美几国的文艺,俄国人的也写得很出色,尤其是那几个‘斯基’、‘斯泰’。明年等我把英文学得差不多了,就去租界雇一个教俄文的先生。”
两天下来,陈凌深有感触,见陆识忍把最薄的一本快翻译完了,连忙催他去床上睡一会儿。
外面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
夜露熏风,弯月金星,隔着白色纱帘静静等待黎明与红日。
陆识忍不打算歇息,示意陈凌坐过来,疲惫不堪的大脑组织语言时常常慢一拍,说话慢吞吞的:
“俄文么?好。改天带你见见曾经教我俄文的老师。他当年很照顾我……见到你该会高兴的。”
陈凌笑了,挨着他坐下,因刚洗过澡,脸上湿漉漉的,“那算什么话!我又不是铜钱钞票,他要是不高兴,你怎么办?”
“那就……让他、高兴……啊。”
陆识忍的声音愈来愈低,靠倒在陈凌的颈窝处沉默半晌,忽然又哑声说了几个字。
“你说了什么?——唉,陆少爷,劳您屈尊趴小的腿上睡一会儿总行了罢?我把你的稿子誊一遍,好不好?”
陆识忍冷冷地嗯了一声。还挺傲慢。
陈凌哭笑不得,稿纸上潦草如蛇龙的钢笔字映入眼帘,“我开玩笑瞎说胡诌呢,你顺杆子爬得倒快!有床不躺,要枕大老爷们硬邦邦的大腿——嗤,谁惯得你,赶紧下楼睡觉去!”
他本想扶起陆识忍,刚伸手预备动作——
“表哥。”
简单直白的两个字像一缕吹倒蔷薇丛的热风,在陈凌泛红的耳根后低徊缱绻。
男人无意识地搂住僵硬的热源,从其锁骨沿着脖颈一路啄吻,叹息近似呢喃耳语:
“表哥。”
两声亲昵的呼唤把陈凌整个人钉在了地板上。
明明他们不再是表兄弟。
可是——
可是——
在吴城发生的点点滴滴走马灯般从他的眼前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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