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契新生（1/2）

2、

书架上依次排列着中小学从一年级至八年级的课本。穿蓝围裙的女店员怀抱花花绿绿的“贱价出售”粘条若有所思，心里正琢磨今天中饭时要不要少吃半两饭。

离她不远的走道里，三个男人默立不语，心思各异。

陈父出院后一直在家休养，公事都是由经理送到家里来办。这几日太太回老家去了，他自觉身体恢复得不错，便拄着拐杖在两位公司助理的陪同下到街上看看，顺便和黄、张、孙三位大老板吃饭谈生意。

乍见独子来沪，陈齐知又惊又喜，还未感慨孩子到底长大了，一瞥见陈凌边上的人，便生十二分的怒火。

陈凌看爸爸神色冷淡，霎时警铃大作，更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和陆识忍一起出现在上沪的原因。

唉，爸爸消瘦了很多，鬓角下的色斑仿佛是一夜之间仓促发出来的。

他什么时候会这样憔悴！站久了就很精神不济！

陈凌将爸爸的老态尽收眼底，心里不禁涌出几分酸楚和伤感，直愣愣地瞅着对面的黑拐杖出神。

还是陆识忍先朝陈齐知微微躬身问候了，才把陈凌叫回现实。

他打了个寒颤，恭恭敬敬地关心道：

“爸爸，儿子万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你。你身体不要紧么？我的意思是、喔，是姆妈说你还是要多歇息的。”

“唔，都好。你姆妈呢？”陈齐知人到中年，加之病中多思，渐觉膝下寂寞，见陈凌回话依旧发憷，说话时有意收敛了五分严厉，“怎么一个人跑到上沪来？为何不提前告诉我？没规矩。”

陈凌不再是去年满心畏惧父亲威严的陈凌，既然不赞同陈齐知的说法，便直截纠正道：

“不，爸爸，我是和陆识忍一起来的。姆妈、姆妈她也同意的。爸爸，陆识忍问候你了，你不说些什么吗？”

“混——”陈齐知捂唇咳嗽几声，抓紧拐杖的手青筋毕现。

陈凌慌张地跑过去搀扶他。

陈齐知摆摆手，在陈凌不注意的间隙里双眼阴鸷地睨视对面的年轻人——他误以为将来或要抢夺家产的“狼”。

在其充满恶意的视线里，陆识忍再次颔首致意。

年轻人也不再是去年矜傲自负的年轻人，他现把陈父视作男友的父亲。如果非要说“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谋算，“与陈凌的父母朋友融洽相处”姑且算一个。

“爸爸，你的腰不要紧罢？要去沙发上坐坐么？”

两相比较，陈齐知对陈凌愈发满意，眉头舒展：

“不，我的身体我清楚。你和他到上沪是办什么事？”

“呃……”陈凌灵机一动，隐去前因后果，偏节外生枝：“他办一件小事。然后么，我们打算沿长江到上游历练历练。此外、此外么，时局动荡，旧生意难做，收租子也困难；儿子想为家里分忧，多找些生财之道。”

陈齐知不晓得两人已心动神契，点点头，心想：

去年贸然赶走姓陆的小子，确是他的失误；结果嘛，哼，瞧瞧，现“春风吹又生”，恐怕还是要他出手替儿子陈凌永绝后患。

“历练？”他看了看手表：“听了你的话，我倒想起一桩小生意。好，你们都去我的公司坐坐罢，不很远，三五分钟就到。我另有事——小秦，你来，赵经理上星期放在我办公室的文件袋、你找出来交给他——不必额外照顾，就当他是你手下的小职员。”

“爸爸，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闻言，陈齐知和蔼地拍了拍陈凌的肩膀，朗声笑道：

“你当这里还是吴城？论历练，论扩人脉，论增长见闻，去小地方瞎跑什么！就留在上沪罢。你同小秦去，去了就晓得。就这么定了。”

做父亲的不比做母亲的细心。

可他虽没有看出独子春心萌动的事实，却已察觉了两个年轻人之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关系，决意通过陈凌把陆识忍也留在上沪，再从头慢慢收拾这笔烂摊子。

*

“小陈先生，这是陈董事去年六月收到的一份转让文契。请你先确认一下。”

陈凌见助理小秦不声不响地开门进来，仓皇推开似乎有话要说的陆识忍，几乎是跳坐到另一张沙发上，竭力正襟危坐，双眼直视前方：“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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