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2)
她目光里的惊愕与怀疑近乎毫不掩饰, 孟璟动作顿住,随即又佯装无事, 缓缓拉开抽屉将那张纸塞了进去。借着这动作,袖摆自然往下垂到手腕,完完整整却又不算刻意地遮住了那串念珠。青金石掩在繁复的蟠螭暗纹下,再探不见分毫。
他好一阵子没出声,楚怀婵的目光就这么停留在他脸上, 将他眼角微微上扬的的弧度收入眼中。
他本不必对她解释什么, 依他素来行事的风格, 也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就凭她今日切切实实地起了疑,她便不会再有开口的机会。
盏茶功夫过去,他翕动了下唇,不过在他那句即将决定她性命去留的话语出口前, 楚怀婵先一步笑了笑, 道:“是我糊涂了, 如今士人们为附庸风雅,多有以混元流珠作饰标榜遵循老庄之道的, 小侯爷武将世家出身,竟也有此志趣。况且,我嫁过来好些时日了, 也没见您去过一次荣禄堂。”
她这笑实在是有些牵强, 声音里也带了丝不易觉察的微颤, 但她却强自掩下失态, 放平声音道:“独独《宗镜录》,小侯爷倒肯花上半个时辰来练字,想是禅宗信众了。”
还是个聪明的,知道怎么才能不引火烧身。
孟璟睫毛微微垂下,遮住双眸的同时,一并遮住了所有情绪。
他还没想好怎么接话,她便先一步岔开话题道:“颜体行云流水,可惜我总不得要领,小侯爷今日既然得了闲,不妨教教我?”
她大抵尚在慌乱之中,这话其实说得没头没脑,他今日压根儿就不是得了闲,而是被她烦得没法子出去。再者,这要求在他这儿,其实算得上有些僭越了,但他不知怎地,非但没怪罪,反而顺从地将书案后的位置让了出来,做了个手势让她过去:“写几个字来看看。”
听得他这话,楚怀婵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仓惶之中到底说了些什么,心中愈发慌乱,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她竟提了这般莫名其妙的要求,而孟璟竟也纵了她这一次。她微微怔了会儿,才回过神来,走到书案后,执笔写下了他方才练的‘善不善法,从心化生’八字。
然后,她听到一声极为不屑的嗤笑。
虽意料之中,却也着实令人不快。
她抬头去看他,孟璟似乎已将方才那茬忘了个干净,眼里的笑意毫不掩饰:“楚怀婵,就你这两下子,还想自取其辱?”
“怎么了?”
她低头去看自个儿的墨宝,簪花小楷规规整整,占据了一张宣纸四分之一的角落,和他方才那几乎要飞出纸张边缘的腾云大字一比,实在是秀气得……没眼看。
她被他挤兑得失了颜面,尴尬又心虚地解释道:“我父亲以前只准我练这个。”
她声音细如蚊蚋,嗡嗡地响起,伴着这点赧然,倒还真像是个难得见次世面的大家闺秀陡然遇见了尴尬事。
可惜,就凭方才她这遇事时的反应速度,也能看出并不是个什么不通世事的善茬。
他讥讽道:“你就这么听你爹的话?”
“嗯。”她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也不是,小时候觉得父亲满腹经纶,很是敬佩,从不忤逆。后来长大了,慢慢知道有些事情也不完全是我往常所见的那样,但有些东西,就算后来想改,好像也早就成了习惯,刻在骨子里了。”
他好一阵没说话,良久,很认真地唤她:“楚怀婵。”
“人是为自己活的。”他顿了会儿,目光落在她的缠臂金钏儿上,被微微晃花了眼,好一会儿才凝住心神,接道,“你爹那套老迂腐的东西,该扔便扔了。”
她心里某个地方就这么被轻轻戳了一下。
她抬眸去看他,心里泛着暖,嘴上却还是不肯服输,仍旧下意识地出言维护生父:“你们总说我爹迂腐,其实也不是的。文人重礼节更重气节,但外人总不知,其实他也曾亲手给娘亲画过眉贴过花钿,也曾说过,为官当变。”
她有些丧气地放下笔,懊恼道:“算了,反正你们都觉得他不是好人,更无半分气节,变节的本事倒是不差,能编进《贰臣传》的那种。”
她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嘟囔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孟璟在旁近距离地端详了她好一会儿,终是起了恻隐之心,但到底没安慰过人,于是戏谑道:“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还给先生了?”
“啊?”
“贰臣是事两朝,而不是奉二君。”他嗤笑了声,“照你这说法,史书上那些三朝元老都该开棺鞭尸祸及后人了。”
她静了一瞬,明白过来他这话虽然难听,但却是在拐着弯儿地宽慰她。
她轻轻张了下唇,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来,只好微微福身以示谢意。
孟璟却不并想承她这份情,毕竟他本意也不是为他那迂腐的老丈人说话,转而道:“你爹没教过你,就算为人当变,但半途而废,实乃大罪?”
她抬头看他,眸子里那丝疑虑缓缓消散开去,变成一丝一眼见底的清澈与干净。
她轻轻眨了下眼,再自然不过地冲他笑开:“谢谢啊。”
她这话没加称呼,也不算客套,说完不自觉地冲他莞尔一笑,又觉赧然,赶紧重新执起笔,低下头去看她那几个字。
孟璟被她这假模假样的做派给逗乐,没忍住轻笑了声,耐着性子指点了她几句。
其实她这人当真还算是个书香里走出来的仕女,一沾上文房四宝,与方才那般使起小性子胡搅蛮缠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周遭沉淀下来的气息历久弥香,愈显甘醇。
他静静地看她练了会儿字,目光从她耳边的宝葫芦环耳坠一直下移到半袖褂子下的金钏儿,忽然开口道:“以后别穿这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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