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三儿(1/2)
1.
三儿很清楚自己活不到很大岁数,所以做什么都在倒数着次数。
“二师兄早啊。”三儿在山道上吃力地走着,心想这是倒数第七百零八次与二师兄问早,因为他已经料定隔年冬天就是自己归天之时。
崖壁上伸展出的枝丫掩映着一个瘦小的孩子哈哈大笑着迎面跑来,他背后一个竹篓一颠一颠的,里面一只小手抓着竹篓边发出震天哭嚎。山道另一侧是蒙着薄纱云雾的万壑深渊。“三儿啊,你!”他抱着三儿刹住了脚步,竹篓里一阵翻滚。三儿这天本就发虚,被他劲道一带差点跌下石阶。
“哇啊——!”竹篓里小娃娃抗议起来,哭得要断气。
“帮我拦一下师父。”二儿双手堵住耳朵,额上流下晶亮的汗水像他眼睛一样亮。
“我,我怎么拦?”准是二师兄又闯祸了,三儿想着能帮就帮。他与二师兄和四师弟年纪相仿,认为自己该和他们一伙。师父老把他这些助纣为虐埋怨为心太软。其实不是心软,三儿也想力所能及地淘气罢了。
二儿把三儿扶到一旁大石头上坐下,忽然深吸了口气大喊道:“不好了!三儿不行了!”
三儿无语地叹了口气。
“什么?你小子别骗我!”山高处传来师父的呼声,他很快就出现在山道的折角,而二师兄早跑了。
师父又气愤又怜悯地驻足三儿身旁,摸着他脉搏。
“今天别去练功了,回去休息吧。”
“不是,师父,我挺好的。”三儿其实讨厌二师兄拿他健康开玩笑,也不喜欢别人可怜他。
这时大师兄和四师弟也从山顶练功台下来了。“师父我先去灶房了。”早就知道是虚惊一场,大师兄镇定地打个招呼走了。
四儿抛耍着木剑,本就黝黑的皮肤好像又晒黑了一层,他虚张声势地抬抬下巴:“二儿呢?”
“二师兄跑了。”
“走哇咱们去林子玩儿。”
三儿刚想说好,他这次一定找个肥硕的大天牛虫干翻四儿的无敌大甲壳将军。师父不悦地“咳嗯”了一声。“三儿回去躺着。”
今天天气热,三儿确实虚火烧心,可是并没有那么严重。如果不是二师兄,他此时一定和四儿在林子里玩儿的不亦乐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傻呆呆望着房梁上的木纹。
这是他、大师兄和四师弟的小屋。房子盖得实在小,一张简陋的床占了几乎一半空间。剩余的地方一张小桌,一只窄柜,再无其他。
门吱呀一声开了,师父端来他的药。腥苦的味道飘来,三儿委屈地别过头。
“三儿啊,先调理好,以后再想别的。来,喝药。”
三儿心说自己哪儿有什么以后,可还是就着师父的理把药喝了。按一天喝两碗计算,这是他倒数第一千四百一十六次喝药。不对,万一他是早上死,就喝不到晚上那晚药,那么这就是倒数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碗。这么多,得是多少水多少药材呢。
不如尽快死了,给山里省点粮食——他想起刚进山时二儿说的话,眼里流下泪来。
“怎么了?”师父摸摸他额头,“哪儿不舒服了?”
良久,三儿答道:“……心里不舒服。”
师父鼻子一酸,自己也掉出两滴泪。“没事儿的,师父在这儿陪你。你想玩儿什么师父陪你屋里玩儿。”
“师父,”三儿呜地一下哭开了,“可是我想斗虫子啊!”
师父正为难,四儿回来了。他霜打了一样低着头垂着手,将心爱的小木剑放在了桌上,也不与师父问好。
“四儿,”师父叫他,“你把虫子拿来和三儿在屋里玩儿好不好?屋里凉快。”
闻言四师弟抽搭了一下,竟是在哭。他抹了把眼泪,喃喃地说:“玩儿不了了。没有虫子了。”
“怎么了,你的无敌大将军呢?”师父关心地问。
“是无敌大甲壳将军!”四儿激动地纠正,“它,它被踩死了!”
“啊?”三儿惊坐起来,掉着豆大的泪水和四师弟同悲伤共愤慨起来。
“大师兄去找二儿了。”四儿嘟囔了一句。
俄顷,二师兄被“缉拿归案”。大师兄左手一只木棍,右手提着张牙舞爪死命向外挣脱的二师兄,活像捉了只强横的野兔。竹篓已改由大师兄背着,一个小娃娃扶着篓边哭得撕心裂肺地朝二师兄伸着白嫩的小爪。“呃呼哄!”他在喊“二师兄”。
“你为什么踩死大将军!”四儿扑到二儿身上和他扭打起来,却很快被打得退了开,胳膊上嘴角上都挂了彩。“别打了!”大师兄呵斥。
“你们凭什么说是我干的?”二儿朝空气里挥了一拳。
“不是你还能是谁?还有谁能干出这样的事?”
狭小的屋子里充斥着小娃的哭嚎,所有人都心绪烦乱。
二儿咯咯笑了,三儿害怕他这样笑,诡异极了。“我知道了。因为我不懂得生病,不懂得哭,也不恃强凌弱……”他瞟了大师兄一眼,“所以不值得你们对我好。什么坏事往我身上怪就对了。管他是不是有野兽,管他四儿的破石板窝是不是搭得不结实。是不是!”
三儿心里一紧,难道大家关心自己就因为自己会生病会哭吗?是他使二儿的日子不好过了吗?
“要是师母还在,”二儿眯起眼睛目光缓缓略过他们所有人,“绝不会让你们这样欺负我!”
他将小娃娃从竹篓里抱出来,哭声立刻停止了。“现在只有你对我好。我们走。”说着挤开大师兄夺门而出。
师父一声长叹。“老大,四儿啊,先查清楚。这样让人闹情绪于事无补。”
“师父别被忽悠了,”大师兄淡淡地说,“十有**还是他干的。”
“那也要讲证据。”
“他狡猾着呢,有证据还能留着?我看直接打一顿得了。”
“老大!”
“师父,对不讲道理的人不要去跟他讲道理。任他钻空子,早晚会把我们害了。”
不要吵架,不要这样说二儿。三儿快哭了。忽然眼前一黑,吐出一股酸水,心口撒了辣椒一样疼。所有人都被他吓到了,再没有人吵嚷或数落谁,大家只集中在照顾他这一件事上。
这样就好,三儿想着,缓缓睡去。
2.
快过年了,这是六儿第一次在山上过年,师兄们每人给了他一样礼物。大师兄送了个小被子,是他和小花姑娘一起做的,被大家揶揄了好一阵。二儿送了个会动的小木马,小个子原以为是给他做的,有点不高兴。三儿纳了双鞋底,有点大,至少以后用得上。四儿送了本不知哪里搞到的讲神话故事的小画册,大家挤在一起看了,指着里面画歪的人脸哈哈大笑。小个子将自己一套衣服修修补补送给了六儿。六儿穿上“新”衣服,抱着一堆礼物傻傻地笑了,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东西。
二儿又说了浪费山里口粮的话。可是傻乎乎的六儿只记得小木马的好,小狗一样围着他转悠,丝毫不把他无情的言语记在心上。三儿想自己介意了这么些年,还不如一个小傻子豁达,心里的一块芥蒂也就这样消散了。
节前有三天庙会。他们一般赶头两天,第三天在山中烧香祭祖。因为二儿不能下山,大师兄和四儿轮流陪他。
三儿老是预感这一年关不会过得那么顺,便在四儿留在山里那天应验了。
那日三儿被幸运砸中,演木偶戏的老头送了他一个提线小鸭子。一回山,他迫不及待要给二儿和四儿炫耀,却找不到人。待大伙终于在灵堂发现了他们,三儿知道他俩大难临头了。
只见灵堂里一坛半空的酒缸,地上两只摔裂的木碗。一位师祖的灵牌掉在地上。二儿和四儿呢,则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全然无视他人。
“我好饿啊!”四儿伤心之情如此朴实,三儿感同身受地咬了一口庙会上买的米饼。如今光景好些了,他们这样穷苦的地方竟然也能吃上米饼。
“别吃我……”二儿也是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除了师父吹胡子瞪眼要烧着了一般,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原来二师兄是会哭的呀,三儿感叹。
大师兄一个背着一个抱着把他俩送床上去了。“酒不能乱喝知道吗?”还不忘指着二人丑态对三儿他们一番教育。
次日,二儿和四儿被罚了半天跪,并给那灵牌落地的“刘大顺”师祖磕了好几个响头。
“什么破玩意一点都不好喝。”事后他俩意见十分统一,三儿也就断了尝试的念头。
“二师兄,没有人会吃你的。现在哪里都不吃人了。”三儿特意告诉二儿。他想二儿毕竟没再下过山,是不是以为外面仍是饥荒。
“什么?”二儿完全不记得他酒后的言行。
三儿想,早知道安慰的话应该当时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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