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渔船桂花(1/2)
渔船缓缓在水边石阶旁荡悠着停下。近瞧不过是船头很小一盏火苗,也不知刚才为什么显得那样亮。
赵树海果然在船上,他急切地唤了声“李寨主”。
撑船的船女轻巧一跃,一脚跨在船上一脚跨在台阶上叫他们上来。
“五爷他们?”
赵树海摇摇头。“寨主这边如何?城北全部戒严了,刚刚才给往来的渔船开了口。多亏这位南城口渔帮的余姑娘我才得以过来。”
那船女竹竿一样瘦瘦高高,衣服像用胳膊肘和膝盖撑起来的帐篷。她带着个小笠帽,脸上一圈风吹日晒来的雀斑偶尔被摇晃的船头灯照耀一下,像一圈小花圃,伴着腼腆的笑。
“多谢姑娘。”
姑娘待他们站稳用脚一撑,小船便离了岸。
“李,李寨主别客气,”那姑娘怯懦地说,“天絮是朋友,帮点忙是应该的。”
“这位余大雁姑娘是杭州渔帮里最好的船手。今天五爷的事出力颇多,在水路上忙了一整天了。”赵树海补充道。
李不择立即郑重谢过,把余大雁吓得船晃了一下。“对不住,大伙先坐下吧。船里都擦过了,还有点味道见谅……”余大雁声音越来越小。不过她手脚动作极其麻利,竹篙轻轻一点一送,毫不费力似的,船已经掉头稳稳往回行去。
日月天坐去了船尾,抱着一只膝盖看着余大雁。她衣袖卷在直直的健康的手臂上,抚着篙缓缓轻摇,黑夜衬起她的剪影令人心生宁静。
日月天看了很久才想起这是他第一次坐船。
“你,你是日少侠吧?天絮跟我说来着。”余大雁被看得不好意思,搜肠刮肚找了两句话来说。辛亏天黑着,没叫人看到她红得透透的脸颊。
“你也认识阿风吗?”日月天问。李不择与赵树海坐在船首,对话伴着沉吟时断时续。
“认识啊,”余大雁声音大了点,还带了点笑意,“阿风可好呐。听天絮说她又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日少侠也认识她?”
想必没人告诉她“阿风”做了什么。
“见过几次。”
“那你知不知道她平时过得好不好啊?她有住处吗,有没有家?”余大雁问。
有没有家?日月天很少听到“家”这个字,他忽然也想被这样问一问。
“我也不知道。”
余大雁见日月天嘴唇轻颤,把膝盖抱得更紧了,“你看今天的水多静啊。”
是啊。
船尾的沉默恰好与船首两人片刻的中断重合,大河上只听见水面打着船侧板。
也许水本来就是黑的,日月天想,天也本来就是黑的。
渐渐地另一边的对话又薪火一样噼啪升起。
“……多事之秋了……到处也没什么消息……价上再三分找何大人多屯点米……”
“……我今天看到福园的刘小锐,寨主要见见吗?……”
日月天继续想着他的天和水,便坐不住了,伸出手去在水面上划出小小的浪花和一条线。他缩回手,任水滴滴答答在船板上。船板上有一堆杂乱的细绳,日月天好奇地把它拖到脚边。
“哎,不要碰!”余大雁惊呼,“小心勾住!”
李不择正说着话,立刻停下,回头看出了什么事。
余大雁告诉日月天:“这是渔网,里面好多钩子的。以前阿风就被缠上过,解了好半天。”
“阿风?”日月天想多听些她的事。
“她要学打鱼,”余大雁道家常一般说,“我不许她玩网子她非不听,结果整个人给罩网子里了。我就说‘网住好大一条阿风哦!’惹她笑得不行。哈哈她笑得呀,明明勾住好疼的。”
说到这余大雁咯咯地笑了,日月天也开心地笑起来,他们笑个不停,声音久久回荡在水面上。
李不择问赵树海,“刚才说到哪儿了?”,于是船上两道对话声又重叠起来。
日月天不记得他们是如何上岸又是如何回到老程缎庄。
李不择把一切讲给忙活得两眼发干的程天絮,程天絮仿佛望见半空中风云变幻,呆了一晌。
“是不是你?”扇子怼在李不择身上,“我不信和你没关系!……那我怎么看到刘小锐在杭州?……我说你对傩浦下那么大心思干嘛呢!……”
程天絮与李不择争吵起来。李不择头疼吵不过,大步从扇子下逃跑了。与李不择上楼时,日月天看到还是那间屋里,余大雁拉着程天絮的手,安慰她“五爷没事的,阿风也会回来的。”然后程天絮搂着余大雁似乎是哭了。
日月天原谅了“阿风”有她们做朋友。因为他也想余大雁用那样细小、担忧的声音同他说“没事的”。
他没有和李不择走下去,而是在侧头闻见一阵远远的桂花香后翻窗子走掉了。一时没人发现他不在,李不择大概也没有回头看。等听见模模糊糊一声“月天”隔着好几垅屋顶传来,日月天已经找到那棵香气扑鼻的桂花树。他从屋顶跃下,站去丰盈的花盖下。风一吹,便有星星点点的花儿落下,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他身上。
他终于喘过些气来。
这个时辰的杭州,一点也不热闹。日月天靠在大树上,听花与树叶,还有虫鸣。
“别回头。”
树干另一侧有人说道。日月天听出是面具女孩,原来她踏在地上比花还轻。她也靠在了树上,和日月天隔着树干背对着背。
一股浓浓的鲜血的气味盘绕在树下,时而像纱袖飘荡,时而像条黑蛇将他们卷在一起。
女孩大喘了几口气,听起来像秋风穿过叶子上的破洞。日月天看到一缕黑血蔓延到脚边,好像蜗牛的突触向他试探。
“不要看我。”女孩再次警告,“我现在一样可以杀了你。”
她的声音水一样清楚,似乎没有戴面具。
手掌贴着树皮,慢慢寻找到女孩的位置。他等到一只湿润的手,同样粗喇喇的手掌轻触几下试探出指头的位置而后归巢般安泰地纠缠到一起。他们就这样连在一起静默了一会。血在小指上圈出一道道的红,一滴一滴归于大地。
“谁伤了你?”日月天问。
女孩不说话。
“你的计划是不是有些乱了?”他不知道她接下来还有哪些步骤,但受伤不应该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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