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把酒相论（1/2）

他到底是在回答还是只是重复那姑娘的话？

忽而日月天转过头，眼睛上上下下将李不择描摹了一遍。自相遇，李不择还没被这样仔细看过。然而他高兴不起来。这像在打量一只动物，比如那次遇到狼的时候，日月天就是这样看狼的。这目光放在人身上真要把人看得发毛。

“她是不是喜欢你？你认识她？”日月天问李不择。

李不择哭笑不得。他都还没说什么，倒是日月天先拍来一罐飞醋。真是叫人难受。“你从哪儿看出她喜欢我？”

“她没有杀你。”

这是什么思路？

“那你也没杀我，你也喜欢我？”

“我……”那股刮皮剔骨的凌厉从日月天眼里消失了，“她若是喜欢，那我也喜欢吧。”

自从见了那女孩，日月天说话越发古怪了。李不择原本就搞不清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如今更加不明白。日月天仿佛是坐上了一只贼船，那女孩撑着船越划越远，不知是要去往什么尽头。

李不择唯恐他并不是在用自己的头脑思考，而是把自己带入到了他所臆想的那女孩的想法中。

“月天啊。”李不择轻唤，轻得叹气一般，像在叫醒一只蝴蝶。

“什么？”

李不择从袖里掏出一只桂花来。他自己说过桂花哪里都有，可也暗暗藏了一朵。

“你想从谁那儿学什么也好，想喜欢谁也好，都别把自己丢了。”

说着，将桂花摆在日月天手心。

那花儿还热着，烙得日月天手掌颤了下。

“好啊，”日月天笑着应了，难得地连眼神也柔和起来，“可我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也许是这酒，这带着桂香的风，或者是大难不死后喘口气的余裕，让他们说起些平日不会说的话。

李不择说：“你接受什么样的自己，就是什么样的人。”

“哪怕是个恶人？”

“恶人也好，小人也罢。”李不择望向窗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酒碗沿。“等你犯过很多错误，不停地摔倒又爬起来，自然就知道了。然后这辈子才算开始。”

他端起碗呷了一口香气扑鼻的桂花酒。“不过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执迷得久，像你这样。因为聪明人不肯让这里痛。”放下碗，李不择指了指心口。

两人坐了一下午。李不择的酒已经空了几次又续上，日月天的只喝了几口。他们是出来干什么的，已经没有人提起。昨夜绷得太紧的弦，需要时间来和缓。及至霞晕染上半边天，下工的人们领了一天的工钱三三两两漫步在街道上，酒馆才真正热闹起来。

“掌灯了掌灯了！”“客官小心，掌灯了。”

天总是暗得出乎意料得快。沿街的店有些关了门，有些则明亮起来，像是吸走了天上的光。

小二在他们桌边燃了只小灯，影影绰绰看不太细致，朦胧得忧心。

“刘先生来了？”小二在楼下热情地招呼。

“哎，看你雅座灯亮着，今天有老板？”

小二说着已经把人让了进来。“对，您今天声儿大点，说不定老板赏你呢。”

来的是位说书先生，日月天将椅子向里侧的护栏挪了挪。楼下有人逆着灯火向上看。他们不像是真的，日月天忽然觉得。他又回头确认了一下李不择还在原处，才又向下望去。

楼下争论着让先生讲什么好，嘈杂的声音混成一片互相咬住尾音，夜晚仿佛一块巨大的年糕在人门嘴里传递。

“讲讲乌木寨吧，”日月天斜倚着将脸蛋压在护栏上

轻轻地说，“正好昨夜李寨主遭暗杀，够应景的。”

这声音卷入楼下的争论，听到的人也辨不清声音是哪里来的，有同意的，有反对的。

李不择不悦地啧了一声。“你想听直接问我不行吗？”

“你讲出来就不是故事了。”日月天说。

楼下刘先生说道：“那就讲讲乌木寨寨主李不择与协亲王争江南河……”

“都讲多少遍了，能不能不讲李不择！”“就是，耳朵听出茧子了！”“讲点别的！”

带头反对的正是李不择自己。闻见楼下应声的如此之多，李不择满意地喝了口酒。

终于刘先生拍了拍响木：“就讲前寨主李乘飞斗百里残党，不改了啊，再争下去什么也讲不了了。——众客官且听我道来，

“话说百里龙邪失去踪迹后，百里一党势力仍旧壮大，数十年虎踞着乌木寨。武林饱受肆凌，只有一小拨正派人士仍旧拼命相抗。这一日，大风催得紧，荆县刘家庄一个破弄堂内挂满了白幡。堂内一块乌木灵牌，上书‘显考铁寨乌木李公讳准铭大人之位’，那堂下是一披着白麻衣的少年，正是刚刚十五岁的李乘飞。其父李准铭的旧部非死即伤，李乘飞身边剩下的都是年龄相仿的半大的小伙子。然而就是这些少年，日后不仅夺回了乌木寨，更是将百里一党彻底击溃。

“……却说百里一党那边，李准铭一亡故便再无压制，以威风堂堂主郭提为首的百里党立刻开始血屠武林，要将李准铭一系尽皆肃清。……”

于是他讲到一众少年如何逃避追杀，如何众叛亲离，如何被陷害，又如何反目。听得下面的人跟着提心吊胆，同仇敌忾，叹气，惋惜。

李不择呷着酒，听着这些再熟悉不过的故事，却也不免陌生。生活的琐碎和言语之外的种种是无法和故事里的形象融合在一起的。

“……就在危难之时，一少年忽然出现挡在了众人面前，正是从兵法大师枢瓦西处学成归来的李乘飞。众人并不识得此少年。李乘飞教守门的残兵抵御，但他们看他太年轻，听见他指挥却不知是否该动作。这时，李乘飞举起了一件物事。（刘先生高高举起响木，大家全都被吸引到情景中，不禁去看那普通的木头）众人定睛一看，那是块通体透红的长条形的赤铁牌。”

听众里有人惊呼：“是乌木寨主的云子丹心牌！”

刘先生放下响木：“正是。众人不认得少年，却都认得这云子丹心牌。这云子丹心牌是取了最好的云子铁，掺以精钢、天陨石所造，是本朝开朝时为表念乌木寨抗夷有功，由太宗亲赐的。对面威风堂的郭提也看到了，登时一惊。他以为李乘飞早该被害死，没想到出现在这里。所剩无几的士兵和逃难的人们立刻以李乘飞马首是瞻，尽皆按照他的安排行动起来，很快排成了阵势。……”

听到精彩处，日月天回头对李不择说：“你爹真厉害。”

李不择假装毫不在意掸了掸袖子，却掩饰不住嘴角一丝骄傲。“他特别爱唠叨，动不动就生气，可不是故事里那么豪放的性子。”

日月天笑道：“和你挺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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