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光井（1/1）

萧井住在村尾那个最破旧的小瓦房里，可能只比牛棚多四面墙。从城市里来了一个叫彭林的年轻人，彭林下放到村头，只是像其他知青一样干活，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萧井。

萧井其实不算年轻了，他已经三十四，曾经是个教音乐的老师，七七八八的原因，他被绑起来在街上游/行，送回家去生了一场大病，不能去看医生，瞎了眼睛。

后来彭林在街上看见萧井又被赶着满大街走，身前背着厚厚一块木板，上面书写着血红大字。萧井只是闭着眼睛，听见周围喧闹得急了，他便露出艰涩的笑容，似乎这样会显得不那么难堪，也空洞地辩解他不那么坏。

彭林被萧井苍白的面孔刺了眼睛，人群散去后，萧井从地上摸索着站起来，呆站在原地，瘦削的身躯在粗布衣服下微微颤抖着，他闭着一双瞎眼，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回家。彭林走过去，轻轻拉起他的衣袖，“我送你回家。”萧井面向他，没有说话，静静点了点头。

彭林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个瘦弱的瞎子会有那样一副好嗓子，而萧井也已经几年没有唱过歌了，他的所有书被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过去，甚至不敢再提。彭林叫他萧老师，萧井只是垂下头慢慢地笑，他披上外衣，走到门口，他说彭林你回去吧，明天在街上又看到我的话，如果方便，人群散后帮我指个路。

给一个看不见光明的瞎子指路，避开洪流里的人群，一瞒就是一年。彭林心疼他，连饭都吃不上熟的，眼睛不方便，做饭经常烧不燃火。他想过来帮萧井，萧井只说，你一个好好的学生，这么年轻，别误了你的名声。

彭林握着他的手，“总会过去的，等天晴了，我带你去看眼睛。”

其实差一点就天晴了，只可惜前夜的雨太急，屋漏无可避。萧井那天回到家，洗了个澡，把他从前剩下的一套衣服穿上了，干干净净像他从前教书的样子。他没有去见彭林最后一面，而是拿起很久没有用过的笔，写了一封信压在枕头下，字迹歪歪扭扭，一点不像他以前的字。

如果明天天晴了，记得多晒晒太阳，后院曾经有一口没被填掉的井，秋海棠开的时候，光芒落在井上，水光潋滟，那是很明艳，晴空万里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