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浮》（二）（1/2）

惊醒。

他睁眼。

天花板上的斑点像一只张扬跋扈的毒蝎。

这里是旅店，昏暗的铁皮空间为三角柱体，单人床旁边是封闭得死死的窗，窗帘幽幽地浮动。

优米诺于黑夜中捂住自己疯狂躁动的心脏，缓过来，又去接触被截断的右手。他用手掌和脸庞去触摸那右手。断面是绷带和药香。他用嘴唇碰了碰断面，证实右手缺席，的确缺席，这不是做梦。

突如其来，他心口抽痛。抽泣的时候他像是被水泵抽干了泪腺，呼喊的声音很是干涸，只是因为这些日子痛苦已是透支，再挤不出一丝戏仿的悲怆。

不行，得静下心来。

他必须——必须知道——他不得不认清自己失去右手的事实，然后接受现实。

作家克服痛苦的方式就是写作，仅是写作，哪怕失去右手成了残废，精神遭受戕害，思想被阉割，他也得写作。

被剥夺作家身份的人拿出电子记事本，在漆黑中用左手打字。这显然是迟钝的。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点击，冷夜中呼出的热气让触屏出错，他又得撤回，撤回，撤回，错误连连。

他的手速追不上发病的脑子，疯狂的灵感鞭笞，“不许停下！”。于是写作成了用老式古董相机抓拍赛车的滑稽行径。对于一个职业的，靠写东西谋生的家伙来说，这是逼迫他们给自个儿当了娼.妓小丑。

“扑通。”

幻听。

来源长佩（https://）

他以为是魂魄落入水中，结果是泪水落入字中。那打字的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哭了，眼泪竟滴在屏幕上，还滴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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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屏白光被泪水弄花，水电幻彩生出密密麻麻的杂乱颜色，那发泄式的随笔稿也支离破碎，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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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着默念稿子，知觉那是狗屎废话——字里行间空洞像是没有尸骨的棺材。天，这是什么文字垃圾，该死该死！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灵魂出窍，那可悲的魂魄，被写作事业的先驱之灵拖出来痛斥、鞭打、游街、受尽羞辱。

这仅是一个曾是作家的家伙因为写不出东西而遭受的自我折磨。外人不会理解这种痛苦，就像外人不懂八月十五，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将写作视为生命和天职的人被自己的幻梦剥削本性——乃是何等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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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无期徒刑，心灵的刑场就是荒原，那儿没有欲望和右手，受难者只是在内心世界承受朝圣渎神的苦痛，再被自己的梦想钉死在十字架上。

无能的人，别写了，别写了，趁躯体里还有血，还能行动，你该去做些快活的事情。如果你一无所有，就别再写作，就算现在你掏出自己空空如也的肠胃，也翻不出什么营养和脂肪，那贫瘠的尸首中只剩腐败的残血烂肉！没有读者能感同身受！

谁会喜欢残血烂肉呢？

八月十五。屠杀日。人渣。鬣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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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亲爱的伴侣八月十五，已经得到了自产自销的权力。你这宿主、情人、慈父才是被抛弃的可怜垃圾。

精神失常的优米诺听到空气中弯酸刻薄的言语，他不知幽灵来自何方，又为何如此践踏他的人格。

痛苦给他一种致命的快活，像是复仇，那是割腕取血的快感！该死的痛！该死的快乐！

他如钟摆在软泥废人和复仇暴徒之间摆动。灵魂的！他的钟摆撞击钟壁，于是他疼痛心悸。

好痛！好痛快！温吞的左手不能拓写这般快活！

那沾了泪水的指头，犹如想起婚约的出轨情郎，不肯亲吻新的字母键。

这无能之辈的手指受了什么阻力？为何迟迟无法按下去？

他咬牙切齿，精神错乱地狂笑——然后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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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触屏出错，出来的字词没一个是他想要的字词。

这稿子狗屁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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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这就是你的文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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