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1/2)
寒冬时节,年轻人们相约着攀登雪山。一路顺利,却在下雪山时突发意外,一位同行的女孩儿脚步打滑,沿着坡直滚而下,向迩走在最后,听见响动立刻跟着抱头滚落,手里背包甩得上天,最后以一声沉闷的噗通坠进茫茫雪地。里欧没想自己不过是一会儿没往后看便少了两颗脑袋,一时吓得够呛,只得命令大部队暂停前进,自己在坡前喊两声,没听底下传来回应,急得要脱掉背包往下跑,叫女友拉娜拦住了,摘掉面罩骂他“太冲动”。
她道:“这个坡不是特别陡,就算滚落也不会有生命危险,现在已经掉了两个人,你再下去就是第三个,我们再等等,没准待会儿他们就能自己上来。”
里欧双手被人攥着,起先还强压恼怒,三分钟过去,果真见向迩半背半抱着女孩儿从坡地爬来。他忙伸手去接,顾不得搭理女友得意洋洋的嘲讽,连声问两人伤势如何。向迩喘着气,将脖间拉链往下拽两公分,表示没大碍。而被他救起的女孩儿更是疲惫,护目镜推在额头,仰躺于冰天雪地里大口呼吸,嘴唇翕动着似乎有话要讲,拉娜忙俯身贴在她唇边。
洛蒂断续道:“我,我去你妈的,你给我买的冲锋衣,居然是假货,拉链都没了。”
拉娜低头一看,立刻笑得直骂脏话,边给她拽紧衣服以防冷风冰雪灌入,边朝男友和一众同伴求助,可谁都没有备用的冲锋衣,倒是有两条多带的毛巾,这时有人提议将毛巾塞进胸口或许会温暖一点儿,说完双双哄笑,明着暗着都是讥嘲。拉娜本就暴脾气,当即要动起手来,里欧左手拽向迩,腾出右手拦住她,好言劝着她消火,拉娜只当他又要做好事佬,这几个月被自己训来的锐气这下冲得一干二净,她冷笑连连,愈发不饶人,最后被向迩一声提议打断。
“我有多余的保暖内衣,是男士的,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穿上,或者挡在前面,这样情况应该会好一些,”说着,他从背包里取出衣服,“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能走到出发地了,那里有人在等我们。”
里欧附和:“说得没错,只用一会儿,大概十分钟?”
向迩一板一眼地纠正:“至少二十分钟。”
“……也不算太久。”
洛蒂面朝冰天雪地,没两秒已然冻得嘴唇僵硬,但在命跟前,风度和气质都是鬼话,何况递给她援手的是个漂亮男孩儿,因此无论如何,这手当然是要接着的。她拿衣服塞在胸口挡风,又将背包挂在胸前,拿细绳于后背将两根书包带系紧,总算不再有风灌进领口,整支队伍再次启程。
这回轮到里欧走在末尾,他仅戴半只面罩包住脸,走着便靠到前面向迩耳边,问道:“你喜欢她?”
“谁?”
“她,你刚才救过的那个。”
“说什麽呢。”
“你不喜欢?可我看她很喜欢你。”
先前拖着女孩儿爬坡已是筋疲力尽,向迩懒得也没力气回应他这种无趣的问题,只抬手从左边嘴角往右一拉,示意他先闭嘴。原以为伙伴这种刨根究底的热情,经过近半个钟头的跋涉总会消失大半,但等和工作人员会合,向迩胸腔塞满血腥气,累得连气都喘不匀,里欧坐在一边还说风凉话:“你可得做好准备,拉娜的朋友只会和她一样难缠。”
向迩不敢脱衣服,竭力控制呼吸,平稳道:“那你也太低估我了。”
“如果真到了紧要关头,别怪我没提醒你。”
“但愿不会。”
里欧心里笑他没有防备心,女友在一边催促,他拍拍向迩肩膀走去,蹲在女友脚边听她抱怨了三分钟这冰天雪地的冷酷,他来之前应该大致同她们描述一番情况,这样她至少不必让洛蒂穿一件廉价到会突然断掉拉链的冲锋衣。里欧无法面对她的无理取闹,两人争执一阵,他挪开视线,耳里听着女友尖锐的指责,边看到向迩在一边和直升机驾驶员闲聊,奇特的是他们两人似乎相谈甚欢,光看侧脸,向迩明显在笑。
等两人分手,里欧撇下女友和其他伙伴,跟着向迩回到角落,好奇问道:“你们认识?”
向迩说:“见过两次。”
“上来之前没听你说过。”
“有必要说吗?”
“你也可以多说两句,这不会花费你太多力气,或者说你根本不想告诉我有关你的事。”
不知为何,向迩厌烦他此刻的追问,却仍旧耐心道:“我很累,我暂时不想聊这些话题,让我安静一下好吗?”
里欧上下扫着他,转身走前丢下一句:“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向迩垂眼瞧着自己红肿的双手,手套轻飘落地,指尖部位被他慢慢地踩紧,再碾压。
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没有人再大声交谈。拉娜嗅觉敏锐,第一个发觉男友和他朋友之间的气氛变得诡异至极,但她倒不大惊讶,甚至乐见其成。在她看来,如若不是男友先前的脾气能随便叫人随意揉搓,她恐怕也很难一甩钩就将他钓上,可要真钓上了,他想逃跑就不再容易,花费许久才得以锁紧笼子里的鸟,总要花些心思才能彻底绑住它。那麽,如何抹杀一只鸟想要逃离的念头呢?首先,拔掉它所有的尖爪,要它从起先的反抗变为不敢反抗,并且意识到反抗的后果;其次,建立孤独感,让它置身于黑暗,明白能够解救它的只有它现在的主人;最后,要它学会攻击同类。
而显而易见的,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成功了。
没过多久,众人举手投票是暂留在雪山酒店还是坐机下山,这过程里欧罕见地没有参与,他冷着脸远坐在一边,敏感得像只被戳穿肚皮的刺猬。向迩投“回家”一票,看一看他,同样默不作声地回到原来位置,在另一个尽头,两个本该形影不离的朋友互相沉默,闹得其他队友面面相觑,皆耸肩不懂这其中秘密。
最后是那位向迩熟识的驾驶员平息了这场没有硝烟味的对峙,他的劝诫很简单,只对向迩说一句:你爸爸不会让你在这儿坐那麽久。向迩闻言,无声叹口气,接着便召集所有同伴收拾行囊,准备一道下山去。在回市区路上,向迩特意调换位置坐到里欧身边,两个男孩儿先是都偏头盯着窗外,较着劲想逼迫对方先开口,可越比越来劲,看对方没有低头的意思,更是不肯落下风。结果车子转弯时甩起一道大弧度,里欧一下扑进向迩怀里,他先笑出声,额头抵着伙伴肩膀,然后听到头顶也有声笑,于是便和解了。
里欧说:“我以为你会继续和我生气。”
向迩:“我的语气也不好。”
“问题不在你,是我变得很奇怪,我控制不住自己。”
“为什麽?”
“不知道。”
“你嗑l药了?”
里欧静止一瞬,摇头:“没有。”
抵达里欧住宅,五六位客人自发围着客厅矮桌聚成一圈,里欧将家里所有的食物取来在桌上排开,接着一屁股坐进女友和洛蒂之间,无形中将洛蒂更推近向迩,边朝所有人举杯,嘴巴对着另一只掌心哈气取暖,说:“敬——那座操蛋的雪山。”
拉娜当即大笑:“敬这个操蛋的冬天。”
友人应着:“敬无理取闹的里欧!”
这下把向迩逗乐,拿果汁跟朋友们碰一杯,意思尽到,之后他便将时间都用在低头看手机。这时候距离他将照片发到网上已经过了数个小时,他很少在那地方透露私生活,因而这两张内意不名的照片引得诸多人揣测,底下早有不少或正经或玩笑的留言,其中许多账号他毫无印象,看来是素不相识的网友,他也不知道自己明明没有加任何标签,这群人是怎麽找来的。倏忽间,一刻不停往下拉的手指停住,他盯着掩在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中的一串,无意义的拼凑,简短的内容,苍白的留言,但他就知道是爸爸,那可能是科学家没法解释的感应。
向境之的留言内容确实简单,一条是“很漂亮”,另一条是“玩得愉快”,中规中矩得挑不出错,向迩甚至可以想象他站在自己跟前说这两句话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就是要你愤怒出拳时击中软处,说疼是疼的,但好像也没有那麽疼。
“嘿,轮到你了。”
身边同伴提醒道,向迩茫然抬头,却看那红酒瓶正对着身边的洛蒂,这时有道男声发难:“既然是女孩,那就说些恰当的问题吧。你的初夜在几岁?”
洛蒂面容僵硬,没等她开口,拉娜推开桌子想站起,冷笑道:“你们男人只会对女孩儿的这些问题感兴趣,原因是没有人愿意和你们上床吗?”
“拉娜!”里欧意图阻止。
“还是你们想要找人口l交但被女孩儿拒绝呢,”拉娜讥嘲道,“唇膏弟弟。”
“拉娜——”
“所以呢,惩罚是什麽?”洛蒂不为所动。
男孩儿们不受拉娜的怒气影响,仍兴冲冲道:“选择全场你认为最帅的男孩儿深吻三分钟。”
向迩沉浸在那两条留言当中,等发觉面前有阴影投来时,洛蒂的面庞距离他仅几公分。如果说前不久他还对这个女孩儿的面容有些记忆困难,那现在就是看得清清楚楚,连她鼻翼两侧浅浅的雀斑都能瞧得分明。他眼见着她靠近,再靠近。女孩儿唇色较浅,或许是过于紧张,她不住地**嘴唇,尤其下半部分,被舔得发亮,有些像浆糊似的黏在那儿,向迩天马行空地假设着她万一张一张嘴,再合上,那两片嘴唇可能就会合成一体,怎麽撬都撬不开——他当然是害怕那浆糊沾上自己的,于是下意识往后一仰,避开了。
因他大幅度的躲闪打破了众人期待的好戏,气氛霎时变得静谧而尴尬。洛蒂以右手撑地,上半身前倾的姿势僵在那儿,一双眼睛直楞楞盯着他,像困惑,更是羞耻,约莫煎熬许久,她在里欧的解围中徐徐退回原位。恍惚里,她耳边有夏日蚊蝇吵闹不休,使她不堪其扰。在面颊随之烧得滚烫而要吞掉那几颗雀斑前,身旁有人起立。
向迩说:“我出去一下。”
虽然是借口,但在屋里待得太久,他确实有些缺氧。他走前不忘握着手机,进外廊后,捡张窗户倚靠,户外又在飘雪,无声无息的,偶尔一片飘来落在他颊边,轻易冻结他刹那而起的荒唐念头。
我在想谁?他问自己,在那陌生女孩儿吻来的时候,我在想谁?
如同一位孜孜以求真理的哲学家,他开始逐条分析那在短暂一秒钟里夺走自己思维的玩意儿。先是周乐意——这的确荒唐,可他首先想到的确实是她——很鲁莽,他居然在对比这两个女孩儿的嘴唇,虽然他并没有结论。和洛蒂相比,周乐意习惯以唇膏覆盖唇面,鲜艳的淡色的,仿佛无论何时何地,她都得靠那几支管状物以保护自己会说真话的嘴唇,黏住了,那麽谎话就能挤走真相,然后被吐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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