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教我念书（1/2）

西湖边上的大食肆楼外楼共有三层，如果坐在三楼上，半个西湖的伶人花船都能尽收眼底。据说楼外楼的东家很想将这楼再往上搭建几层，好能俯瞰整个西湖，但官爷们一直没许。说若是再加高，站在楼上连远处的州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了，对大人物们来说实在是危险得很。

季熙靠在楼外楼三层的凭栏处，出神地望着外面。天尽头卷边的乌云悄然飘至，夏日的晚间骤起急雨。脚下杭州城的灯火一盏一盏地亮起，透过雨雾氤氲开来。湖中叮咚作响，如烟如幕，檐下水珠清脆，气息温凉。跳起的滴答和微风一同裹着拂过人面，沾湿了鸦眉羽睫。

“风景虽好，但潮气太甚。”越苍澜对着一桌子菜摇头道。他也不提筷子，只一杯杯地喝着本地虎跑泉酿出来的黄酒。

季熙看够了这平日难得一见的景色，回身坐到凳子上，问：“殿下怎么不吃？”

越苍澜神情慵懒道：“我又不用吃饭，倒是看你馋得很。”

“就算不用吃，殿下也可尝尝味道。”季熙有点赧然，但也没过分客气，伸手就夹了一筷清蒸鲥鱼。

鲥鱼价贵，季熙是第一次吃到，用得虽快，但也是分外珍惜，每一根鱼刺都挑得干净无比。

越苍澜坐在他对面，也偶尔动了几筷，但还是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倒是好奇地问他：“都说楼外楼的西湖醋鱼乃一绝，你刚才为何不点？”

季熙解释道：“那道菜是为外乡人研究出来的，杭州本地人多爱咸香口味，不喜那酸甜的菜色。”

越苍澜听罢觉得有趣，他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季熙说着话，把这一桌子菜都挑剔了个遍。

什么西湖鱼羹太稠啦，酒糟凤爪不够入味啦，西施豆腐里少了一味料啦，翡翠韭黄芽也不够嫩啦，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最后他还有些困惑地叹道：“美食之美落于纸上，就远胜美食本身甚矣。可为何那些品茶品酒之感却总逊茶酒本身三分？”

季熙不太懂他的想法，只嗯嗯啊啊地应着，下筷如风，不多时便吃得有七八分饱。他放下碗箸，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侧过身来面向外间，欣赏这夜色雨景。

“如果西湖再大点，这也能称得上一句烟涛浩渺了。”季熙搜肠刮肚来了这么一句。

越苍澜笑了，回他道：“下次带你去看个大的，太湖如何？文正公有诗曰：有浪即山高，无风还练静。秋宵谁与期，月华三万顷。”

季熙觉得自己又文盲了，他想了想，问越苍澜：“待见得国师，我还能跟着你？”

“阿青最近不便出门，”越苍澜看着天地珠帘道，“你暂时也只能跟着我了。”

他的眼神里有怅惘之色一闪而过，季熙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瞬，心想大概是因为国师不能出门，没人能陪这有墨水的妖怪说这些掉书袋的话，所以他才会觉得孤单吧。

他自以为有些懂，又想着眼前这妖就是未来好长一段时间的大腿了，自己有义务哄好他，脑子里只思索了一瞬就咬咬牙开了口：“那殿下......能不能教我念书？”

“嗯？”越苍澜扭过头去看他，见季熙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而有些脸红，说出这话却是一副像是要杀头的无畏表情，顿时有些失笑。

“状元之才？哈？”越苍澜捏着酒杯，半盏黄澄澄的酒液在他手里来回晃荡，却一滴都没有溅出来，就像他真正的心思，不管在人前如何嬉笑怒骂也绝不会泄露一丝一毫。他觉得季熙这人有趣得紧，明明就不懂茶道，却惯会装模作样地点了一手好茶，还直说这般行事是攀附之举；明明就不爱念书，一本好懂却危险的变文放在那里也不见他读过，却想让人教他念书。还有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妖怪，还能这么坦然地和自己相处，神色行为间不见丝毫扭捏抗拒，像是初初了解这个世界的孩童，将所见之事皆视为理所当然。

这样的人，还要念，念再多书的人怕是也没他活得通透，只是如今他怕是初初感受到了朴实之外的风雅作风，想要了解得更近一步罢了。

见越苍澜沉吟不语，季熙也有些尴尬，他自忖是不是有些莽撞，也高估了对面这妖怪对自己的善意，心下赧然，又再次端正了自己的位置，正想狗腿地开口道歉几句，却见越苍澜放下酒杯，轻声说了个“好”字。

季熙很是高兴，问道：“那殿下就是我师傅了？”

越苍澜嚼了颗炒花生，说：“什么师徒名分，不要。”他默了一默，又道：“我的书，都是阿青给的。你要尊师重道，也该是去尊他重他。”

季熙不太懂这个“给书”和传道授业的关系，但还是听话地点了头。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酌，待得风疏雨歇，越苍澜的酒壶也空了，他起身道：“走吧。”

越苍澜付了钱，两人在小二的送客声中走出了楼外楼。外面月亮还没出来，地上水潭星罗棋布，热气蒸腾，倒映着街边商肆的烛火，晃花了人的眼，好看是好看，却甚是湿脚。季熙见越苍澜走路根本不看地面，管他前面有没有水坑，直接便一脚踩下去，那水面却都动也不动，就像是说书先生提过的那种“踏雪无痕”的高深轻功。他知道越苍澜应该是用的法术，不是什么轻功，但还是十分羡慕。

楼外楼所在的潘板巷距离通天塔有些远，季熙跟在越苍澜后面，挑着没积水的地方走，不多时鞋子也还是湿了一块，他有些嫌麻烦，想着从这里走到融合坊的归元堂会近一些，就问：“我们是去归元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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