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故人（1/1）

我坐在一边，看着他对着袁绍的坟头，带着每天给我讲睡前故事的神情，说着他这几年来经历的每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从他们最后一次分别开始说起，他说：“绍哥，我现在有个妹妹，比你弟弟乖多了，你看还是有妹妹好，贴心。你要是还在，她也该叫你绍哥。不过我妹是我的，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当年你弟死的时候你恨死我了吧？不过你也别全怨我，都是你自己傻，你弟也傻。别怪我说，你也逼他了。你也出兵了，是不是？现在我们俩也别讲那些春秋大义什么的，我现在明白了，都是虚的，命才是真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刻玉玺，拥刘虞，你一个人玩得挺开心啊？嘿！你肯定要骂我，谁让你当时傻，不然天子，玉玺，都是你的。”

他说起刘协：“那小皇帝也不是什么安分人物，你别以为有个皇帝就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你背后下刀子。文若人好，信了他的邪。你还记得文若吧？当时你还说他一表人才，跟我这种人混可惜了。你看看，你把那小皇帝养肥了，有闲情逸致了，他就天天琢磨着怎么对付你。这人啊，饱暖思**。不是我说，文若单纯，心也直，好打动，聪明是聪明，就是没个防人之心。你要是指明了对方是坏人，他比谁都精。他要觉得对方是好人，他什么事都犯迷糊。嘿！你看我这说得。你肯定要说我就是这么忽悠他的。”

他说起丁湛：“以前我两一起混的时候，你总说阿湛早晚要跟我闹翻，这下好了，如你意了。我和阿湛是真的闹翻了……你说说，我对别的女人，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有什么东西要分下去，我都事先给她留一份最好的，怕她到了别人面前，自己先挑了最好的，惹人闲话。要是她不要最好的，我又可惜。我对她最好，和她吵的架还最多。我知道她对我好，吵架也就动动嘴皮子，我就是克制不住我这脾气。我在外面别人怎么说我都不生气，阿湛她一说我我就生气。你看我这气谁呢？你以前还老说我有女人缘，嘿！这算什么？我连阿湛都追不回来。”

他说起郭嘉：“袁本初你知道吗？你说这世上没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还真找到个知道我在想什么的人。你看你，说什么什么不准。”他顿了一下，“算了，不说他。说了你又要骂我是个疯子。”

他说起袁绍的手下和儿子：“你手下都是些什么鬼人，你也不好好看清楚。郭图、辛评、逢纪、审配还有许攸，哪个是好人？说来说去，还是沮授待你最好。你不知道，他被我抓了，还想着跑回去。我不想杀他，是他求我杀他的。他说，自己家人还在你手上，怕自己不死，你手下那些人要向你进谗言，连累家人。他聪明。我跟他说只要他投靠我，我可以派斥候把他家人都接过来。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君臣如夫妻，士有再娶之义，女无二嫁之理。有意思吧？你就是傻，有好人在身边，都不知道珍惜。还有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本事没什么本事，鬼心思一大堆。像你，人傻还喜欢想心思。我就说你比不上我，你儿子也比不上我儿子。”

他说起刚才的事情：“你手下人还挺好玩的，敢拦路抢劫抢到我头上。那个老大倒是个精明人物。绍哥，你说当年我们要是没起兵，是不是就和他们一样，当个游侠，想干嘛干嘛，想抢谁抢谁，大不了死了，死了要是泉下有知，我们俩还能一起。话说，到时候我死了，你不会还记仇吧？”

他说着说着，竟然开始哭起来。开始还断断续续的，后来就直接放声大哭，一边哭还一边骂袁绍是个傻子，最后他哭累了，还是哑着嗓子说：“你这么傻，干嘛要和我作对呢？干嘛要和我作对呢？”我蹲在他旁边，小声说：“哥。”他不说话。我小声说：“你别哭了。”明显的底气不足，“你都哭了好几次了。”他说：“哪有？”我说：“好吧。你都已经哭了一次了。”我们俩蹲在袁绍的坟前说着，天生竟下起连绵的小雨来。雨水粘在脸上，好像连我也哭过了一般。我连袁绍都没有见过，只是从他讲的睡前故事里触摸到这个出身名门的少年。在他的故事里，袁绍有点二，有点傻，总是被他耍，但人其实不坏，人傻钱多的典型代表。（必然加入了我哥的诸多主观因素。在我看来，虽然袁绍比不上我哥，但还不至于傻。）

头上的雨突然不见了。我抬头，看见有把伞撑在我和哥哥的头上。那个撑伞的人问：“孟德，回去吗？”我哥还蹲着，我也不敢站起来。郭嘉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亦或是雨水：“阿瞒。”他站起来，在袁绍坟前呆滞一下：“走了。”

走了。

从此，黄泉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