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1/1）

司空府的后院不大，摆上桌子和针线，还有新采上来的荷花。我穿着江南打渔女孩儿的衣裳，斜背着竹篓跳到荷花池里面采花，我哥就坐在旁边的石砌栏杆上给我指位置。我从荷叶下潜下去，再从桥边上冒出头来，一把抓住他的皂靴，他还穿着刚刚上朝回来的宽大衣服，被我一拉，直接跌进水里。我连忙躲开，还是被溅了满脸满嘴的水。荀彧在岸上看见，连忙急了：“快把司空捞上来！”曹操大喊一声：“不用！”他头上的冠半掉下来，和头发绞在一起。他水性倒是好的，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就浮在水面上向我扑过来：“行啊，你现在胆子不小，敢谋害你哥？”我连忙踩着水快跑，却被他一下子抓住了脚踝：“你往哪儿跑啊？”我连忙求饶：“好哥哥，你放我……”我说着，猛地把水往他脸上一泼，他拿袖子去挡，抓着我的手一松，我便用另一只脚在墙上猛地一蹬，溜之大吉，连忙上了岸。

荀彧把干的布递给我：“你又乱闹。”我笑道：“我洗澡去了，你帮我拦着我哥啊？”荀彧笑一笑：“去吧。”我哥还泡在水里，手扶着岸：“行啊，你有本事就一辈子躲澡堂里别出来。”我吐吐舌头，连忙跳着跑远了，远远听见我哥喊：“你把篓子给我啊！”

晚上。贾诩觉得很不对劲。他问我：“今儿这是吃哪门子的饭啊？”我说：“过节，顺便请你们吃饭嘛。怎么了？”贾诩一脸古怪地看了桌子上的针线一眼：“那是干什么的？”我说：“穿针乞巧嘛，我就知道你孤陋寡闻。”贾诩说：“那是姑娘才干的吧？”我看着他的脸色：“你这什么表情？反正你来都来了，也跑不了。”

我哥他们还没有来，我哥的姬妾们倒是先来了——典型的掩人耳目。还有些我没见过的美人，应该是花钱叫来助兴的娼女。贾诩心情看上去不错，看着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新的首饰和衣料子，还敲着筷子看一个年轻姑娘跳舞给大家看。我当然没有忘记今天最主要的目的，而贾诩这种态度很明显对计划不利。我于是向他打岔：“我哥他们怎么还没来？”贾诩说：“同性相恶。”我问：“什么意思？”贾诩笑着说：“女孩子总是不喜欢比自己漂亮年轻的女孩子的。”我扯了扯嘴角：“我怎么没什么感觉？”贾诩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因为你根本没有脑子。”我掐住他的脸颊对着他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嘭！”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我和贾诩同时看过去，看见有个男人在一群女孩子中间有些手足无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个笨手笨脚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碰掉了放在桌子上的陶盆，碎片和荷花掉了一地。那个人蹲下去，竟然用手去捡碎片，旁边的小丫鬟连忙上去扫，于是那个人又呆呆木木地站起来，看见我们在看他，他又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一个看上去傻乎乎的笑容：“先生，小公子。”我连忙放开贾诩的脸，把手收到身后，笑得尴尬：“你们聊，我去找柔柔姐了。”我连忙开溜，心中已经开始勾勒出荀攸知道这件事之后露出的险恶微笑和我可怜兮兮毫无尊严的措辞——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天知道张绣来了，我要知道哪敢碰贾诩啊。公达，公达你要相信我。

“别走。”有人抓住我的手腕。我回头，看见贾诩半低着头，白色的长发投下黑色的阴影。他抓住我的手腕，一瞬间抓得那么紧，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然后他慢慢松开。他抬起头，眼睛从阴影里显露。他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骗你的。”我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尾分明是微垂的，笑容分明是虚无的。怎么可能，那么一瞬间强烈的感情，怎么可能是在骗我。我坐到他的身边：“我还偏不走了，怎么样？”

然后我就听着他们俩聊天，张绣的确对贾诩很恭敬，他站着，贾诩坐着。我叫他坐，他也不坐。张绣问了贾诩的身体，问他风湿病有没有犯，问他一日饮食，问他睡得好不好，贾诩都说好，他说在司空府一切都很好，简洁得一点都不像他。如果这些话是我问的，他肯定要吐槽一遍司空府的阴阳风水不好，冬天保暖也不好，天天吃蔬菜，一个月连肉的影子都见不到几回。然后张绣又说现在没有办法每天给他问安，心里感到愧疚一类的话，他呆头呆脑的，一点都不会看别人的脸色。他说话像是背书一样，想来是天性单纯的人，听从了谁的教诲。

我试图打开一点突破口：“好无聊啊，将军你平时说话都这么无聊的吗？”张绣挠了挠头：“小公子，我嘴笨，不怎么会说话。而且在先生前面，我也不好意思举止轻浮。”我在心里呵呵地笑了，巧了，你家先生就是个举止轻浮的人。我左顾右盼，从桌子上拿起一根针：“将军会穿针吗？”张绣似乎有些为难，看了看贾诩，还是说：“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