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1/1）

过了年，似乎诸事顺遂，曹操重新提领大军，乘胜追击，我和贾诩荀彧留守许都，荀攸郭嘉曹冲随军。按照贾诩的话来说，你看曹大小姐这个人，有必要的时候就把你供着，没用的时候就把你踢到一边。我这一年算是赋闲在家，没错，整整一年，我一场仗都没有打，全拜荀攸所赐。这家伙八成是报复我和贾诩觊觎钟繇——他家的钟繇，于是让我哥把我们俩都扔在许都孤苦伶仃。荀彧似乎心思并不在我们这两只身上，天天进宫给小皇帝讲学，王异除了教我练剑，基本上不怎么管我。我本以为我们这两只只好相依为命，没想到贾诩这货天天都在纠结张绣为什么不给他回信，我只好滚开不好打搅人家失恋。就我的话说，贾诩何其聪明，也要栽在张绣手上。

原来这世界真的是一物降一物的。

春天的时候，诸葛亮经常过来找我，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他坐在木质的栏杆上，头上戴着素冠，还穿着及冠礼时的衣服。我背着手，从后面轻手轻脚地走近，在他后面猛地拍一下：“嘿！”他竟然没发现，身体往前晃了一下，我连忙抓着他的衣袖：“喂！你吓到啦？”他回过头微笑起来：“嗯。”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我竟然有些脸颊发热起来，往旁边推了推他：“让开。往旁边坐点。”其实他旁边还有很多位置，但我就是喜欢欺负他。他往旁边挪一些，我侧着坐上去：“你及冠了？”他还是笑：“嗯。”我捧着脸颊：“字什么？”他答：“孔明。”我顿了一下，笑起来：“你真自恋。”他微笑起来：“不是我起的。”他停一下：“你为什么不认为是凿壁偷光的意思呢？”我说：“可是孔就是大的意思啊，你怎么不叫太阳呢？”

他眼睛笑得弯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声音一般：“我记得你字月英。”我说：“我没及笄，哪来的字？”他说：“你没回家，你父亲做的主。”我突然有些失落，本来我前年就该及笄了，但是都没有人提起：“去年太忙了。”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才袖子里拿出一只发簪来：“送给你。”他说这话的时候头微微低下来，眼帘也垂得严严实实的，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事情一般。我笑起来，接过去直接斜插在头发上。那发簪是木质的，上面刻着几朵小花，看上去像是桃花或者梅花这样的花朵。他突然说：“你嫁给我吧。”我条件反射一样问他：“什么？”他抿了一下唇：“你嫁给我为妻，可好？”我说：“不要。”他眉头微微皱起来，低着头，似乎很是失望难过。我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又说：“我说过要一直陪着哥哥的。要是他同意了，我就同意。”他抿着嘴微笑起来：“好。”

第二天我穿了一身年轻女孩子才穿的淡紫色襦裙，把头发用发簪挽起来收拾利落，这便出了门去。贾诩这老头子居然一大早就坐在门口乘凉：“哟，黄丫头，干嘛去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约会。不过你也不用太伤心了，还有看门的老大爷在家陪你。”贾诩呵呵一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牵着裙子跳出门去：“你就说……欸——”我实在是不习惯穿着裙子，居然踩着裙子被绊了一跤，还好贾诩伸手拦了一下，不然我的脸就直接摔在门前的台阶上。贾诩这老家伙嘿嘿一笑：“你看我说吧，报应这不是来了吗？”我虎着脸瞪他，他嘘一声：“好心没好报。”继续躺在树荫底下乘凉。我对着他吐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走出门去。我出门的时候，看见对面有个深眼窝的家伙，牵着个小姑娘，眯着眼睛往这边望，那家伙看上去和诸葛亮差不多大，只是目光极为锐利，看上去像是探子或是刺客。我摸了摸袖子里的千机匣，那人却走了，似乎只是个过路人，不经意地往这边一瞥。我嘀咕一声，没有与这人为难，径直走了过去。

我和诸葛亮一直从城门走到城外的河边，说是出来约会，其实和在家里讲话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他跟我讲他过年回家的见闻，我向他抱怨我回家的时候受到的冷遇，说着说着，就说到刚才我出来的时候，当然，我把自己尴尬的一段省略不说，只说了那个有着锐利目光的年轻人，那个人看上去好奇怪，他似乎还笑了笑，嘴角微微勾起来，看上去不是那么友善。他牵着的那个小姑娘看上去就更不友善了，目光冷冰冰的，像是把匕首。

诸葛亮说：“带着小姑娘的话，就不像是刺客，生间倒是有可能的。是兄妹吗？”我牵着他的手说：“肯定不是啊！那两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诸葛亮说：“那可能是伪装成兄妹。”我们俩就这样一唱一和地猜测着那两个人的身份，说完了又说些别的闲话。我们走着走着，离许都越来越远。我问他：“回去吧，天快黑了。”他说：“再有一会儿就到了……要我背你吗？”我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唉，你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他笑一笑：“说不定。”我懒得理他：“再不到我就要回去了。”他说：“再等等。”我于是又走了几步，觉得脚开始酸起来：“我不想走了。”他笑着说：“我背你。”他笑起来总是让人觉得有一种谦卑的骄傲，谦卑得让人无法拒绝，骄傲得让人无从指责。我鼓着腮帮子说：“好吧。欸，你别把我扔下来了啊！”

我趴在他的背上，侧着头看沿路的风景，我比他矮很多，像是个小女孩。我突然问道：“阿亮，你说我像不像你女儿？”他答：“不像。”我问他：“为什么？”他沉默一下：“我女儿肯定比你好看。”我勒住他的脖子：“你再说一遍？”

他突然停下来：“到了。”我抬眼看去，是好大的一棵桃花树，叶子还没有长出来，桃花开得满树都是。那正好是黄昏的时候，整棵桃花树都像镀了一层金边一样。原来这世界上真的些有人的浪漫不是金玉满堂也不是风华绝代，而是带你走了三十里去看一棵桃花树。他蹲下让我下来，笑着问我：“喜欢吗？”我说：“不就是桃花嘛？又不是没见过……”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得自己都没有底气了。他低着头，手指穿过我鬓角的碎发。他突然俯**在我的嘴唇上轻吻了一下，就那么蜻蜓点水的一下。然后他别过头去，看着桃树。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他对着桃花树，金色的夕阳照在他脸上，他瓷白色的脸颊和天边的火烧云一样红。

我“噗嗤”一下笑起来，踢了他一脚：“我都没害羞，你害羞什么？”他拿手遮住脸颊，微笑起来：“因为我脸皮薄。”我在地上捡了一朵桃花，踮起脚簪在他的发上：“说得我好像就厚脸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