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2/2)
温殷庭走在路上也不会左顾右盼,完全不清楚自己给一个小东西跟踪了。
程子烨也看向他,笑道,“多谢。”
温殷庭有点愣,只是朝他点了点头,便浑身不自在地飞快走了。
程子烨又说道,“长姐以为你跟着我去学堂了,碰见我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现在在家里等你呢。我知道你要跟着来,又怎么会一个人先走。以后不要乱跑了,让人怪不放心的。”
小丫头说,“你不来,张大胡子也会送我回去的。”
程子烨给她逗笑了,说,“不得无礼,你和谁学的?”
小丫头笑嘻嘻的,“就是我跟着的那个小哥哥,我听见他这么叫张先生,张先生都没有和他生气。我上课时一直躲在他后面,看得可清楚了。”
程子烨摇了摇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拉着她的手又说了一路出行要注意的话,总算是把小祖宗请回了家。
温殷庭自此之后常常见到李知雪和程子烨,也终于知道了这两人根本不是兄妹,还是他向李知雪问的话,知雪一愣,随即笑道,“我们怎会是兄妹,我们长得也不像。”说完她自己突然想到了什么,沉思一会后说道,“也难怪,我和我长姐长得也不太像。我和子烨不会是兄妹,我是李府二小姐,你叫我知雪就好了。”
只是自此以后,李知雪和别人一样,再也未叫过程子烨一声哥哥。
李知雪只是觉得张先生被气得四仰八叉的样子很好笑,但是并不认可温殷庭其他恶劣的行径,温殷庭不算洗心革面,只是在她面前多少收敛些。
只是那年温勋应商会事宜临时回京,连封书信也没往家里送,就匆忙回了温府,又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想去学堂看一看温殷庭有没有混账。
那时候李知雪已有八岁,虽说年纪还不够上学,但实在皮的紧,长姐恨不得把她栓在裤腰带上,只是她只爱跟着程子烨。长姐于是交了束脩给张先生,任凭先生清蒸或者红烧了。
李知雪看见书就头疼,上面的字好像并非行列齐齐排好,而是散落在各处,她连一句话也读不进去,就仗着前面的温殷庭肩宽,她好做些小动作。而温殷庭已经不好意思和她一起胡闹了。
那日温勋只不过站在后门,远远的找寻温殷庭的身影,李知雪手里恰好攥着一只布艺玩偶,那玩偶又恰好从她手中跌落,掉在地上,知雪龇牙咧嘴的将小东西捡起来,正好与后门的温勋对上眼神。
温殷庭在成年之前的长相都有些男生女像的意味,往后棱角才渐渐锋利起来,知雪一直以为他是长得更像母亲而已。
直到她见到温勋,温勋个子很高,但身形却又很单薄,如果换上书生打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了。这男人泡在商场里多少年,也泡不出一点烟火气息。他的眉眼很有点淡扫峨眉的意味,若是换作女子,就像戏文里隐世多年不肯出世的女仙。
温勋自然也看见了这个学堂里小小的学生,淡淡的朝她一笑,知雪脑里又是一阵翻涌,自然不会是给一个年近五十岁的大爷倾倒,而是他实在和温殷庭太像。知雪此前就在温殷庭那里听过他老爷子的恶名,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偷偷的跑到学堂看自己的儿子,况且也没听见温殷庭说自己亲爹回京了,这可是比皇帝老子降福都要稀罕的大事。
她一时半刻没想到要怎么和温殷庭提,他就转过头来,本来只是想看看李知雪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却意外看见了温勋站在后门,正看着他。
父子两对视了几眼,温勋就先切断了视觉接触,匆匆离开了。
温殷庭也面无表情的要转回去,却给让李知雪一把抓住了,“刚刚那人和你真像,连笑起来的样子都和你一样。”
温殷庭一怔,他在知雪清澈的瞳孔里看见的好像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温勋,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温殷庭恨透了温勋,每当母亲在院子里那颗梧桐树下静坐的时候,他就知道母亲在想他,可他却不回来,他总是不回来。
要等红颜变成白骨,母亲的头上只能绾起一把枯草般的白发。
温殷庭好像突然忘了要怎么说话,所以他只是看着知雪那张无邪的脸,他又能说什么呢,反驳一番说我不像温勋那个老贼吗。
不只是脸,怎么会只是脸,他薄情寡义的性子好像就是从温勋那里拓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装在了自己身上。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样,他想做的是一个像程子烨那样的人,有人真正敬他爱他,愿意和他比肩同行,不靠身后名门出人头地,不惑来处,不惧去处。
李知雪没有得到回答,自知无趣,便低头玩自己的去了。
而温殷庭在那一天后,每天都描下程子烨的一点棱角,直到最后,将自己的所有都倾在其中,好像是要磨去自己的血肉,以期在别人的影子里脱胎换骨似的。
可惜他到最后也没有成功,因为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程子烨。那个男人浑身长满了反骨,将一副不争不抢的皮囊穿着,从生十七年,才堂堂正正的冠上了程家名将之姓,回到战场,以血肉之躯为国家争得一时片刻的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