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2/2)
“那罗率也是活该,若不是因为想体会音波术而对你手下留情,最后胜负还未必。”钟文和嘲讽道:“也是他倒霉,生不逢时,遇上了你这么个连弦都拨不好的废物,还搭上了自己一世英名。”
“至少这也算是对敌人的一种杀伤。”沈般还在强撑。
“就算你说得对,但也很丢人。”
沈般的武功绝世是真的,天赋异禀也是真的,但对琴艺没有半点喜爱之心,也是真的。
他的人生像是早早地被写好了一般,家世尊贵、武功绝顶,放在他面前的也只有一条路,那便是继承高山流水庄,在这宝座之上度过一生。他从来没有想过人生还有其他的可能性,所以即便“不喜欢”或是“厌烦”,他也还是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几年,做着别人告诉他应该去做的事情。
压抑了一辈子之后,带来的却是更为强烈的反弹,罗率便是最后点燃一切的那粒火星。
“本以为你离庄之后一定会去找罗不思,于是一开始便联系了罗家,却没想到最后只等来了四大家族中两家的藏书阁丢失秘籍的消息。”钟文和冷嘲热讽地道:“你这么快就变了心,那罗公子以后可怎么办,他可是为你向全武林公布自己有龙阳之好了。”
顾笙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沈般皱眉:“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钟文和瞅了顾笙一眼,继续对沈般道:“怎么,难道不是因为你们两个私定终身了,你才要离开的高山流水庄吗?”
沈般:???
“一根不能雕的朽木,一块不开窍的臭石头,你们倒是绝配。”
沈般:“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你敢说自己离开高山流水庄,不是因为受了罗不思的影响?”
沈般:……这样说好像也对。
当年和罗不思的那一战,动摇了沈般的武道之心。那一战让他清楚,自己如果继续驻足不前,走在一条自己并不能真正领会的武道之路上,那他今后都不会再有什么更大的突破,终生止步于此。
必须破而后立。
有句话花韵当年倒是没说错,与罗不思交手,的确是桩亏本的买卖。解了关住沈般二十年的困,亏到高山流水庄血本无归。
见沈般没有说话,钟文和便以为他是默认了,眼皮一跳。
在你眼中,是不是因为高山流水庄早就是你的了,所以它便什么都不是了?
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留下一句:“恕在下先告辞,顾公子好好休养身体。”后,钟文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莫小柯望了望这人固执的背影,又对着沉默不语的沈般左看右看,只觉得头疼的很。
高山流水庄还真是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这里生养的江湖人,无论是哪一个,都和孩童一般简单自我,连争执矛盾都如拌嘴似的。
“你不去追他?”
沈般微怔,又摇了摇头。
“师兄这里有我看着,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你无需担心。”
“可你不是那妖邪的对手。”
莫小柯:“……你从来都没有后悔吗?”
沈般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疑惑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是你,无法理解为何你会做出如此叛经离道的决定,更不该多管闲事。可我还是想问一句,这样对你来说值得吗?”
值得吗?
当然值得。
牺牲二十年来的功力,离开二十年来的家人,只为了求一个未知好坏的前程,这样当然值得。
一旦见过太阳那样纯粹的光芒,就不会再满足于蜡烛的幽光,即便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他对罗不思那样纯粹执着的人,不仅是羡慕,甚至有些嫉妒。
“嗯。”沈般点了点头,神色坚定:“不后悔。”
曾经不,现在不,今后也不会。
其实简单点也不错,至少无需纠结对错,全无担忧烦扰。
“那你还不快追上去。”莫小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看重你,所以即便他同样不理解你的选择,但还是会力排众议,默许你离开高山流水庄。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向他解释清楚。”
沈般愣了愣,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莫小柯的意思,然后下意识地看向了顾笙:“我应该去吗?”
看着沈般的眼睛,顾笙不禁又想起了那一夜两人在山顶上的交谈。
虽然这一路走来,一直是沈般在护着他。但其实他可能到现在为止,心中都只住着个孩子。随心所欲,但也会茫然无措,迷失方向。
高山流水庄便是他最在意的那个交叉口,因为无论他怎么选,都会是错的。
可是不选择也不行,人不能一辈子都在逃避。
“一切都要沈兄自己决定。”顾笙认真地说道。
从他遇见高山流水庄的这些人后,他似乎便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但无论是对谁,他都只能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因为这条路最后还是要由沈般自己来走。
望着沈般的背影逐渐远了,莫小柯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顾师兄,沈兄对你的心意,门主和沈师姐是否早就已经知道了?”
顾笙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些来:“沈师姐又怎会关注此事,至于师父他……应当是清楚的。”
想不知道也难,毕竟沈般曾当着他的面,来了一句惊人的“我已经把自己当作你老婆了”。
“那门主后来可曾与师兄你深谈过?是否有反对的意思?”
顾笙摇了摇头:“这倒不曾。”
后来再去拜见的时候,他的确曾向师父告罪。可顾景云并未说什么相关的话,只是让他自己把握分寸,便将话题给不留痕迹一笔带过。
莫小柯听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然门主并没有持反对态度,那么道方门与高山流水庄之间应当并无矛盾。如此一来,钟文和提出的“结盟”一说,至少暂时还是可行的。此去风路城,他们手上也能多些筹码,多几分把握。
“方才师兄你失控的时候,是沈般阻止你的。”
并非依靠武力,而是在沈般出现之后,顾笙便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
“……嗯。”
“那顾师兄接下来如何打算?”
“……我也不知道。”
顾笙轻声说道。
“心向往之,然为身份所累。我与他在一起,于他于我,于道方门于高山流水庄,都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如果一开始便不曾相遇同行,两人的轨迹不曾交际,或许现在便不会如此踌躇彷徨。
“三年前的事情,顾师兄一定还记得吧。”
“当然。”
即便到现在想起来,他还是觉得那是一场噩梦。待从梦中醒来后,霍师兄、文秀和小十便会嬉笑打闹着出现在他们面前,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在离开道方门之前,我去给他们送别。那时文秀把我拉到一边,将她绣的荷包交给我。那上面一对鸳鸯像是两只飘在水面上的鸭子,真是丑死了。”
那时的莫小柯是个远比现在还要别扭的人,随手就将那荷包给扔了。
“你就等着后悔吧!”司徒文秀气得跳脚,揪着他的耳朵道:“我临走前可是已经与门主说了,让他做主将我许给你,这两日应该就会去问你的意见。敢说个不字,你就死定了!”
这哪里像是个姑娘家会说出的话。
等她离开后不久,顾景云果然叫他去问话。他那时还故作严肃地磨蹭了半天,说是要再考虑考虑。
可他却再也没有等到那个机会。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那被丢弃的荷包他找了三天三夜,终究是什么都找不到了,没了就是没了。
“我从未想过能改变那件事情的发生,但有时候还是会后悔,我曾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不该是‘谁要娶你这个母老虎,别回来才最好’。”
而他为了守住道方门,甚至连给他们的死讨个公道的权利都没有。
如今他们前往风路城,前路未卜,凶险未定,随时都有可能身死,这的确不是一个给出承诺的好时机,更不该困于儿女情长。
“但若他是能治你的良药,那你就应该跟他在一起。”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的几十年,运气不好的甚至短短一瞬间便没了。所以若能无所顾忌、随心而行,那的确是值得令人羡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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