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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和六年二月二十，淑仪太长公主崩，征和帝罢朝十日。
次日，礼部众人连夜挑了几个谥号，一早呈到了征和帝面前。
征和帝昨天在匆忙搭建的灵堂里跪了一整天，过了子时才回宫休息，但他迷迷糊糊睡到三更又醒了，睁眼看见寝殿里挂着白纱，吓得睡意飞散，哆哆嗦嗦，再也没能睡着。
陈芳时来的时候，征和帝正坐在御书房里发呆，眼底一片黛色。
“皇上，太长公主的谥号......”
征和帝回过神，想起霍锦城昨天清晨跟他说的话，给他看的东西，眼睛不受控制的往折子上瞄。但上面的谥号都是些“端静”“孝慈”之类的词，就连并不知晓真相的唐喜都觉得讽刺。
“把这折子给太傅瞧瞧，让太傅定吧。”
陈芳时应声离去。
征和帝望着空荡荡的御书房，又摸到自己手臂上系着的一条白绸，终于忍不住起身跑了出去。
他一出御书房就遇到了廖孝安，但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廖孝安也不敢拦他，只能保持距离跟在他身后。
征和帝跑到了华仪宫。
华仪宫是霍淑仪的停灵之所，其余人早就搬到了懿德宫居住，这里则被挂满了白纱挽联。空地上搭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帐子，供守灵的王公大臣休息使用。那片海芜昨天早上已经全部斩草除根，焚烧殆尽，西偏殿则被永久封禁，太后自然吊着口气躺在床上，而那些涉事的宫人，一个不留。
征和帝对外宣称太长公主是暴毙，不过有多少人相信就不得而知了。
早上下了小雨，帐子里挤满了今天来祭拜的王公大臣。现在在祭拜的是赵翼和他的女儿赵云屏，两人一左一右呆在木棺旁，面前的铜盆里，火舌不断舔舐着被扔进去的纸钱。
征和帝悄悄地走过帐子，走到两人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他听到赵云屏问：“父王，你后悔吗？”
赵翼回答：“不后悔。”
“为何？”赵云屏追问：“母妃去世十几年了，王姨娘也去世快七年了，您为何不再娶一个？”她一把将手中的纸钱放进铜盆中，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就算是不生孩子，纳个妾室照顾您也好啊？之前太长公主找您说搭伙过日子，您为何拒绝了她？”
霍淑仪灵位就在面前，斯人已逝，再谈过往十分失礼，但赵云屏似乎铁了心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赵翼沉默片刻，道：“要听实话？”
赵云屏颔首。
灵堂里气氛沉闷，赵翼忍了片刻，将手中纸钱扔进铜盆，怒道：“反正人死了，我也就不用粉饰太平了。多年表姐弟，她算计着什么我看不出来？无非是在宫里过得不好，想找个理由搬出来，或者是有事求我。”
他别过脸，不看霍淑仪的灵位，却又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征和帝。
征和帝身上已经有些淋湿了，依稀可见眼眶里噙着泪，想必是听到了两人的谈话。他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嘴里嗫嚅着什么，转身又往外跑。
这一次廖孝安拦住了他。
赵翼本来也想追过去，但看到廖孝安，他又停下了脚步，冲对方抱拳，转身又拿起了一把纸钱。
征和帝伏在廖孝安怀中不时**着肩膀，声音和眼泪都被小雨掩盖，只有胸口处那些微的热意让廖孝安察觉到他在哭。
“皇上，她是您的亲人，您的长辈，您会伤心都是正常的。但是，她同样做了恶，做了恶就要接受制裁，无论是律法审判还是因果报应，一切都不该由您来承担，您也不必自责。”
征和帝抬起头，偷偷看着廖孝安。
征和帝正在经历少年人的抽条期，自从那次梅林中偷看太后，大哭一场后，开始迅速掉肉，两颊凹陷，性子也变得有些敏感，有时突然生气砸东西，有时又一个人窝在被子里哭。
廖孝安轻叹一声，低声道：“太后会一直病重卧床，您该亲政了。”
“亲政吗？”征和帝喃喃地重复：“可是，父皇快回来了啊。”
......
太上皇回宫那日恰好在霍淑仪入葬后一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征和帝这些天瘦得厉害，人也有些恹恹地，自然面色不太好看。不过太上皇也不在意这些，他甚至没有过问“重病”的发妻和“暴毙”的幼妹，只专心于手上拎着的那只画眉鸟。
为了表示这只鸟十分特殊，和从前那些鸟的地位简直云泥之别，一回宫，他就下旨要为这只被赐名“莺莺儿”的鸟设宴。
知道这个消息时，征和帝正在御书房看奏折。虽然下旨罢朝十日，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十日不理政，征和帝只休息了两三日，案上就堆了一大堆折子，不过即使一大半是无聊的请安折子，他也得一封封仔细看过去。
好在还有柏清辉与钱明山两人，帮他一起批阅。
征和帝刚看完一本来自沅江郡守的请安折，百无聊赖地批了个阅，又去拿下一本，打开一看，抬头是“辅政大臣、固江王、虎护军统帅臣赵翼”。
征和帝内容都没看，当即就想问问钱明山和柏清辉的意见，但他犹豫了片刻，看完奏折，觉得这是好事，一咬牙，朱笔亲批：“准”。
等到晚上，沉寂多日的华仪宫重又热闹了起来，白纱挽联一撤，又挂上精致宫灯，王公大臣们乘车坐轿，陆陆续续往华仪宫里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全然不知数天前，这座巍巍深宫中发生过什么。
事实上即使不了解真相，留心这几日京中的流言也能猜出大部分，传言霍锦城私闯禁宫杀了太长公主，还与御前侍卫争执，惊扰了圣驾。可征和帝非但没有处置霍锦城犯上之罪，反而在一番密谈之后让太长公主“暴毙而亡”，还下令将随葬品减去七成，太后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紧接着，端王带着厚礼拜访护国公府，霍锦城照单全收。
于是有人猜测，霍锦城怕是要更进一步，甚至有人觉得征和帝平时对霍锦城太好，让霍锦城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霍锦城意欲借太长公主之事，试探征和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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