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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三，龙骧军凯旋，俘获月戎残部三十余人。
先是坊间传言霍锦城这次平乱后，要“往上走走”，紧接着正月二十五大朝会上有人提出，霍锦城劳苦功高，又是皇室血脉，理应封王；可又有人指出若是承袭王位有违晋王遗命，若是不承袭王位，由国公跃至亲王有违祖制，朝堂上开始争论不休。
霍锦城单膝跪在大殿里，听着言官们争论，一言不发。
方兴跪在霍锦城身后，却比他本人还急，偷偷抬眼扫视进言的百官。
由于霍锦城孤星之名，他在朝中私交不多，往日为他说话的人太少，而且多半心里打着小算盘，但今日形势显然不同往日。
征和帝坐在龙椅上，时而看看进言的大臣，时而看看跪着的霍锦城，尚显稚嫩的脸上皱成一团，几次张口欲言又被某个大臣打断了，急得满头是汗。他看向太后，可往日很有主见，会帮他控制局面的太后竟然无视了他的眼神求助。
最后，还是太傅钱明山出面喝止众臣，朗声道:“臣以为，护国公功劳是真，理当嘉奖，但晋王遗命也应当顾及，不如折中封个郡王，为表补偿，将晋王三万户食邑交与护国公。此举不违遗命，亦不辱功绩。”
殿中议论之声顿时小了很多。
征和帝连忙高声道：“太傅此法甚好，不知有何封号推荐?”
“臣以为当封广平二字。”
“甚好甚好!”
方兴转转眼珠，虽然之前就已经猜到霍锦城会晋升，却不太明白为何今日会有这么多大臣替霍锦城进言。霍锦城在朝堂上一向是文嫌武不待见的，只有征和帝与他关系不错，会为他说话，其余人唯恐与他亲近了会被克死，大部分巴不得他一辈子在西北不回来，少部分与他只是点头之交，唯一算个异数的季柞也常驻东海，几年未见了。
他仔细打量一番那十几个为霍锦城进言的大臣，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散朝后，方兴凑到霍锦城身边，迫不及待地汇报他的观察结果:“那些说好话的老是偷看钱老头，而那个钱老头朝服内袋里有东西，属下猜是个小纸条。薄赏厚封是没错，但背后推手却不是钱老头......有人要把您推上高位呢。”
“推上高位，然后呢？”霍锦城仰头望向西北，“锦菱被下毒一事尚未查清幕后主使，皇上明年就要亲政，这时候有人要捧我，是体恤战功，还是让我重新做一棵招风树，捧杀我？钱明山是三朝元老，辅国大臣，教过惠帝的四位皇子，也教过皇上，什么人能请动他替我说话？这样的人如果存在，对我，对锦菱而言，是福还是祸?”
方兴一愣，暗骂自己猪脑子。
霍锦城回头，问：“居北做的金疮药你带着没？”
“啊？属下昨晚刚领了今年的份例。”
“送两瓶去秦府。”
方兴如坠云雾间，还没想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扯到了负伤缺了大朝会的秦芝身上，等他回过神时，脚步已经拐进了仙鹤坊。
方兴是元朔二十八年生人，幼时家境贫寒，兄弟姐妹众多，不得已被遗弃，在街边乞讨为生。后来霍锦城收复了在月戎手中的凤翔九县，将他收在麾下先锋营。方兴凭着自己多年在沦陷区的一番探索，协助霍锦城出兵月戎，顺利地从一名小士兵做到了龙骧军先锋营副将，成为霍锦城的亲信。
然而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读过书，勉强认得几个大字，又因坑杀过月戎士兵，一直被骂为“屠夫”，是以从未结交过任何文官。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秦府，一个文官的府邸。
从进大门起，他就浑身不自在。
墙上画作有的工笔精妙、栩栩如生；有的泼墨写意、十分传神，但当他欣赏着画作，准备结识画师时，却发现自己连画师的名字都认不全。
方兴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最终停在一段影壁前，手指划过面前的一组刀剑图，这组画算是他的挚爱，因为不用识字他都能喊出名字：轩辕、赤霄、太阿、龙牙、虎翼、新亭侯......他慢慢走过一柄柄绝世刀剑，脑中不断涌现曾经历过的血色厮杀，耳畔兵戈之声不绝。
他忽然抬头，看见右上角题着一首七律：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
他卡住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道清朗的声音接道：“龙骧凤翥势难收。”
方兴猛地回头，看见不远处的梅花树下有名着靛蓝色长袍，披白色毛边大氅的男子，正弯起好看的眼睛笑着走过来，边走边念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
“你......你是谁?”
“在下秦芝，表字凤翥。”
方兴意识到这人就是他想结识的那个画师，他想说点什么求一幅画，但他不知为何突然挪不动脚步，只能愣愣地望着对方道：“凤......什么？”
“翥。秦凤翥。龙骧凤翥势难收。”
秦芝自然认出了这位当日救过苏泠泠的方副将，只是两人没有私交，他不知道方兴为何突然登门拜访，进门之后却在他府里闲逛，只觉得这人率真可爱，并不如朝中传言那般，是个嗜杀成性的小屠夫。
“真巧，我正好在龙骧军里当差！”方兴终于回了魂，憨憨地笑起来，从怀里掏出好几瓶金疮药，一股脑儿全塞进秦芝怀中，拍着胸脯道：“这药对刀伤特别管用，你用完了就差人告诉我，我还送来！”
秦芝心道，这么多瓶金疮药，怕是被千刀万剐了，涂满全身才用的完。
他正准备道谢，却见方兴抬腿就往墙边跑，嘴里喊着“凤翥再见”，随后身子腾空而起，一脚蹬在墙上，翻身出去，稳稳当当落地，一下就跑没了声。
书童从廊柱后绕出来，顺着秦芝的目光看向那堵近两丈高的院墙，以及白墙上一个灰黑的大脚印，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慌忙叫一声：“季大人的信!”将东西交给秦芝后，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
霍锦城前脚刚回府，还没顾得上下一步打算，封王圣旨后脚就到。
宣旨内监是个面生的中年人，照惯例念完圣旨后并不急着将圣旨交给霍锦城，管家掏出一包银子要递过去，也被这个内监拒绝。
霍锦城瞬间会意，上前几步，低声问：“公公还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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