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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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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砚关了门,丝毫不退让地笑着说:“我先让你一场?”

“滚。”张思黎温柔地说。

段砚轻车熟路地进了网球馆,网球馆的伙计和他都是老熟人了,见到他来并没有表现得多惊讶。那些顾客就不用了,难得见了一个明星可能不激动嘛,有好几个都拿着手机拍了起来。

老吴见状,把段砚拎进了贵宾区,挡住了他的左侧,挡住了众人目光,回头抛了个媚眼,特风骚地摆了个pose,说:“别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众人一看手机只剩老吴那张大脸,顿时索然无味,说说笑笑又把手机放了回去,继续运动去了。

老吴把段砚拎到了相对安静、私密的贵宾区,路过一条冷又静的走廊,段砚不怎么吭声,气氛却不冷清,因为他一个人也可以聊得热火朝天的。

“……大明星,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等到你上门来了,我们这小破馆简直蓬荜生辉。欸,待会儿运动完了别直接走,发条微博替小破馆做个广告,照顾照顾哥们儿生意!”老吴走在段砚前边儿。

段砚笑笑:“成。”

吴向天是个能侃的,祖籍东北,出身五代相传的相声世家,若非五音实在不全,如今怕是连徒孙都有了。

唠了半天,他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一眼,探寻无果,问段砚:“你张哥呢,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给你找个单人间?你俩啥时候做的连体婴分离手术,也不给哥吱一声,差点意思了哈。”

“他在停车,待会儿就来了。”段砚勾了勾嘴角,走到场地里,脱下外套露出运动衫,戴上护腕,在拍子堆里挑了个惯用的加长型开始颠球熟悉手感。

“小砚,你这臂膀呐……”早已沦为女儿口中所嫌弃的“大胖子”的吴向天眼带艳羡地望向段砚撑起布料的二头肌,再低头看看自己,心头顿时泛起了一阵淡淡的忧伤,破天荒地没了表演单人脱口秀的心情。

张思黎听员工的指示赶到了场子,见到吴向天立即放声嚎了一嗓子:“嘿,吴哥好。”

段砚被他的大嗓门震得抖了手,球直接落到地上。

他捡起球来,在张思黎和吴向天谈笑风生的背景声里一个人静静地颠了十多分钟的球。

“……得咧,就不打扰你俩健身了。”吴向天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眼睛那儿就只剩下两条弧线,他笑着摸着肚子推门出去,回头对张思黎摆摆手,说:“我先走了。”

“慢走。”段砚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球

上移开,跟他说了一句。

待吴向天走远,张思黎才语重心长地对段砚说:“你呀,还是真是没情趣,难得来一趟也不跟人家吴哥多说几句。”

张思黎就跟大多数长辈一样,对自家性格孤僻的小老弟充满了担忧。

“谈不来,上班已经够累了,你别逼我下了班还得‘演戏’。”

再说和吴老板还能谈什么,除了相声就是股票和女人,恰恰这三样都是他最不感兴趣的。倒不是说他性冷淡,只是事业刚见起色,他现在实在无心女色。

段砚对张思黎的劝诫颇不以为意,抬起手发了一球,力道十足。

“你居然偷袭,我都还没热身!”张思黎左屈膝向前跨一步,狼狈地接住了他的球,忍不住骂道:“你吃大力丸长大的吗?能不能照顾点老人,胳膊都要让你打断了!”

“这位大爷,您还记得您如今周岁方才二十有九吗?”段砚懒洋洋地说,手上力道却不减。

张思黎咬着牙跟他打了十多个来回,最后实在受不住他的变态打法,摇着头申请了中场休息,坐在旁边气喘吁吁地直灌盐水。

“你不行啊,才九分钟。”段砚看了眼墙上的钟,额角一滴汗都没有。

“我劝你小心发言,不要随意说一个男人不行。”张思黎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他拧紧水瓶,擦了擦脸上的汗,越想越委屈——自己一个常年运动的男人居然九分钟就被打成了老黄牛。他喘了又喘,哀怨地抬起头对段砚说:“再说了,你这样打谁顶得住啊。”

段砚眼睛弯了弯,嘴角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有啊——罗川,哥,你是真的老了。”

未老先衰的张思黎感觉自己膝盖狠狠中了一箭,卒。

“阿嚏!”

迎面走来的中年男人对着空气毫无遮拦地打了个打喷嚏,周遭的人瞬时做鸟兽散,以他为圆心方圆三米内都没了人。

“什么人呐,真没素质。”一个女人捂着口鼻朝那邋遢的男人翻了个白眼,扭着腰快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病毒性流感来势汹汹,没几天就病倒了不少人,罗川穿过医院大厅时就看到不少非患者的人也戴上了口罩,小心翼翼避开了一切疑似患病的人。

他戴着黑色口罩穿过人流密集地地方,右转走入了医院三楼心外科的病房306,令他意外地是,病房门口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背靠着墙壁闭目沉思着。男人的面容相比起少年时期硬朗了许多,但那道极具标志性的剑眉和高挺的鹰钩鼻还是一如往昔,此人正是罗川高中三年的班长岳世康。

岳世康睁开眼,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个男人,他顿了顿,似乎是不想吵到病房内的人般压低了声音,说:“老师前天刚从ICU出来,情况还有些不稳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总之很感谢你能来。”

罗川微微点头:“客气。”

岳世康看到他的态度,心说终究是回不去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说:“以前的事,实在是对不起你了,今天你能来我实在是惊喜……只是老师老了,即便过去再怎么样,如今也已日薄西山。小川,待会儿见面的时候,请你尽量让他好受一点吧。”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恳求的意味。

这是那个曾在所有人都唾弃他时还坚持维护他的权益的人,唯一一个把他当作有尊严的人看待的人,有点滥好人,但却没办法让人讨厌。

罗川对上他的目光,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我就姑且为了你在那人面前装装大度。

“好吧。”

岳世康在罗川平静的目光下几乎难以自容,叹息道

:“我们欠你太多。”

“那是他的事,和你没关系。”罗川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了一点刻薄的笑意,“虽然自古有父债子偿这说法,但这说法本就滑稽,况且他当年资助你也是别有用心,这么多年你感恩他,为他做的早早就抵消他的付出了……你没必要将他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到最终,还是不舍得伤了这温柔的人,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语气。

当年启州一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被指定的重点大学录取的学生将在注册学籍后获得一笔丰厚的“奖学金”,而该生的班主任也会获得相应奖励和教师绩评,有资助历史的教师就更别提了,功上加功。

岳世康家境贫寒,当年的扶贫政策也没如今那么人性化,办理一套助学贷款的手续下来极其繁琐也极其艰难,就在他试图放弃学业的时候,许如景向他施与了资助,不过不多时岳世康就发现许如景帮助他的动机并不单纯。

岳世康是老好人,耳根子软,性格也软乎乎的,谁都可以过来捏一把——和他硬朗得粗犷的长相一点都不符,但胜在学习成绩非常好,虽然比不上罗川和杜鸿洁这种天生脑子灵光的人,但基本没掉出过年级前五。他在许如景的扶持下一路从班级班长做到了学生会主席,还陆陆续续参加了不少全国竞赛并获得一、二等奖若干,而那些比赛申报书的指导老师栏处总会有许如景名字的一席之地。同时发生的,旁敲侧击主任或校长的喜好和提拔意向,再通通把这一切转述给许如景,这些就都是他人不知的事实。

许如景的脾气几乎算是温润,终日和颜悦色的,否则罗川也不可能在走投无路之下,会想到与他倾诉自己的苦闷。可就是这么温润的一个人,最终对那场校园暴力视而不见,默认它愈演愈烈,不仅如此,还生生逼得自己养子一般的学生割舍掉热血,成为和自己一样的冷漠看客,让他余生都活在良心的煎熬里。

许如景救过他,也毁过他。

可即便知道自己只是他为自己事业铺路的一枚棋子,他还是难忘师恩——没有老师当年别有用心的帮助,就不可能后来人生一帆风顺的自己。

岳世康就是这么一个死脑筋的人,自他唯一的亲人祖母前年去世后,老师就替代祖母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现在,他仅剩的唯一亲人也要死了。

“小川,探视时间到了。”岳世康深深看了罗川一眼,朝他摆了摆手:“你们好好谈,我就不进去了。”

罗川朝他点了点头,动作极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床上躺着一条干尸般的物件,罗川定睛一看,才能看出那是一个皮包骨几乎没了人形的男人,男人的毛发都已经掉光,眼眶深陷,眼睛向外突出大得吓人,脸上那层单薄的皮褶皱起来,同时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苍老而丑陋。

和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儒雅教师判若两人。

形容枯槁的男人听见动静,缓缓睁开厚重的眼皮,露出像阴天的云翳般灰蒙蒙的瞳孔,接着慢动作般朝罗川的方向扭过了头,眼里没有一点聚焦。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声音像是破手风琴挤出的声响,沙哑粗糙,一句话不成调子,每个字听起来都是类似的,只能仔细、小心听,才能听出来他说的是:“世康?”

那双灰白的眼睛茫然地睁大着。

他已然失明。

门口的青年漠然地注视着病床上苟延残喘的老男人,没有情绪地开了口:“是我,我是罗川。”

病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止了,诡异地维持着睁着那双灰蒙蒙的眼的姿势,无法聚焦地望着他。

万物都死了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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