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遇(一)(1/2)
在和熏衣的盛情邀请下,任宿三人没有继续赶路,而是选择了留宿。
和熏衣与所有孩童一样住在石屋里,而任宿不愿住那石室,文玉人便陪着他折返到石校之外,回到适才停留过的那片旷野,与小尔一起在马车里过夜。
任宿自打吃了糖粘糕起就格外沉默,文玉人只一眼就看出他还在想那个叫小芝的女孩子。
大神僧心中那股反常的压抑感再次涌了上来,他皱了皱眉,拉开车帘,让冷风吹进略略闷潮的车厢,胸腔里的温度才慢慢地降了下去。
割菜侠正背着月光坐着,坐姿松垮,虎口支着下巴懒洋洋倚着车厢,黑眼睛有些暗沉,目光飘忽不定地在天边几团云絮间腾挪。
他要开口了。文玉人心想。
“那什么,”任宿忽然说道,“我想出去解个手。”
这个理由很拙劣,可大神僧并没有否定的打算,只是温声道:“请便。此类事宜,无须报备。”
任宿眉毛一扬,唇角微陷:“还是要报备的。”
说着他快步跃下马车,潇洒地往身后挥了挥手,身影飞快地遁入黑暗中,完全没有撒谎撒到底的意思。
割菜侠穿行在石头垒砌成的“蜂巢”间。
从高处看,整个石校瞧起来颇像攒簇堆叠的蜂巢,石室与石室紧挨在一起,侧壁没有门窗,房顶的天窗是唯一的出入口,这种天窗也是“大忘却时代”前后留下来的遗产,取材自某种特殊的玻璃——外面能够看到里面,但里面看不到外面。
“蜂巢”的正中央留有一块空地,那是石校的中心广场,用于召开集会以及一些重要仪式。中心广场并非完全露天,由十二根石柱支撑起的大石台悬于顶部,而石台上便是石校唯一一位僧父,令人爱重的和熏衣的居所。
和熏衣的石室并不比任何一个孩童的寝室大,只是她的位置要高上那么点,不多不少,正好足够俯瞰到石校的每一间房。
任宿此刻正坐在这间石室的屋顶上,一边一个个数着蜂巢里的孩童,一边注意着脚下的动静。
和熏衣的房间里没有传出一点声音,但他知道这是因为大神僧用机械臂做了手脚,他的鼻子告诉他,脚下的这件房间里有一个男人,一个气味熟悉的男人,这种熟悉的气味让他觉得这个人不应该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不过多时,他忽然像一只睡醒的猫一般,绷直了身子贴在屋顶的一侧,很快,门轴转动的声响传来,石室的门打开又关上,那个熟悉的气味更浓厚了些许,辛辣腥臭,活像一棵腐烂的韭菜。
任宿不带笑意地扬了扬嘴唇,眼看着那个男人的身体没入石屋的阴影,下一秒,他像一条捕猎的毒蛇一般从屋顶上弹出,无声而迅捷地扼住猎物的喉咙,电光石火间隐入石屋群的罅隙。
他将那人按倒在地,单手扣着他的下颔,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袖间的匕首转至掌心,刀锋沿着这棵韭菜的喉咙一划,登时见了血。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只能点头或者摇头。”他压低了声音,甩了甩溅到手臂上的血,冷冷地在对方耳边说道,“石校里不止你一个韭菜,是不是?”
那男人疯狂地摇头。
任宿的目光刀尖似的正对着他的眼睛,他试图躲闪,却被定死了头颅,硬生生掰开眼皮。
割菜侠毫不留情地将刀尖往前递了一寸:“看着我的眼睛,臭虫。石校里有几个韭菜在卖孩子,给我用手指比出来!”
那男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手脚胡乱地挣扎,不仅没比出任何数字,还倒腾得像一尾扑腾的鱼。
任宿又恶心又失望,抬手便决定结果了他的性命。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铃音响起,他手中的匕首骤然落地,一阵轻柔的力量霎时将他的身体弹出数米。
大神僧来了。
割菜侠拧起眉,心中暗骂了一句,只见倒在地上的韭菜连滚带爬地跑了,他从那涣散的瞳孔中,瞥见了自己身后的和熏衣。
出奇的,他没有感受到丝毫危险。
他抖了抖衣摆,站稳了身,回头望向穿着一袭白色长袍的和熏衣以及她那条垂落在身侧的机械臂,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条机械臂发出铃响,然而这种铃声不再让他感到诡异——直觉告诉他,铃声的存在意味着安全。
五年前文玉人在哨所曾用呼啸的风撕扯他的衣服,事实上如果大神僧真的要撕裂某样东西,不会发出任何风声或铃音,文玉人的风和和熏衣的铃一样,是为了震慑,而不是为了伤害。
和熏衣在警告他。
割菜侠自然毫不客气地顺杆上爬,挑着一边嘴角摊手解释道:“不好意思,本职工作做顺手了。”
“是颂笑让你发现了吗?”和熏衣依旧和气地微笑着,“我们学校与韭菜有联系的事。”
任宿皱眉:“这是什么恶心的名字。”
“颂笑今天下午跑到学校外面去了。”和熏衣道,“他是个‘天乐者’,不太聪明,也学不会什么东西,希望没有得罪你们。”
“得罪大了,他居然敢推文玉人。”任宿耸了耸肩膀,“那小猴子就是刚刚那韭菜卖给你的小孩?你们还真是把韭菜产业做大做广。”
“很抱歉,您没有审问我的立场,我也不会给您任何答案。”和熏衣摇了摇头,又道,“小颂明晨就会被送到北地去,你们不会再遇到他了。”
一向轻柔的语气此刻有些低沉,眼前的女性像是也随之年迈了些许,她似乎被那条藕色的机械臂模糊了年龄,夜间没有上妆的脸上完全不复白日里的旺盛朝气。
任宿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问:“你自己是韭菜吗?”
和熏衣一愣,嘴唇微颤,未吐露的话中途转成了一个无奈的笑:“你不是应该能够做出最专业的判断么?”
“你像,也不像。”任宿直直地望进她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我总觉得你眼熟。”
“事实上,我不是。”和熏衣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股鲜活劲儿又回来了,“不劳烦您割断我的脖子。”
“我也希望你不是。”任宿摆了摆手,大步隐入了阴影中,“走了。”
没等他走远,身后忽地传来一声:“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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