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连夜雨(三)(2/2)
“只是最近山庄引进的锻造材料,都不如从前了。我用着最顺手的铁锤,都打不顺手。你看,就连我这种老手,都有失手的时候。”
三少爷忙起身,说道:“不要紧吧?我去找大夫给您瞧瞧。”
严峰笑了一声,摇摇头:“我倒不是为了这伤而烦闷。只是如今山庄已经大不如前,江河日下,其实不光是生意不景气这么简单。精品刀剑的产出是山庄的根本,最近却连锻造用的材料都不如人意,只怕山庄的名气毁于一旦,还望庄主谨慎的好。”
他话里有话,但迟钝的三少爷未必听得懂。
三少爷面有难色:“我尽力,我尽力转告父亲。”
那日孙嘉树问边时雨何时能回去,边时雨答的是“多则七日,少则三日”。只是未曾想到,薄情的黄氏山庄才不顾及什么情面,第二日就给他们下了逐客令。
孙嘉树从自己房间的窗子望出去。边时雨正坐在亭子里,他倚靠在朱红色的栏杆上,垂着头专注于放在腿上的那盘棋,手边还捏着一枚黑色棋子,迟迟未下。
孙嘉树从窗子探出脑袋,说道:“汪兄,我们现在就走吗?”
边时雨抬眸,转过来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回道:“走什么走?好不容易来了,我还没玩够呢。”
孙嘉树知道他的事情还没做完。黄氏山庄虽然下了逐客令,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边时雨根本不会善罢甘休。
孙嘉树推门走了出去。
昨夜晴朗了一阵,今晨又开始下雨了。雨水绵绵不尽,遍地是深浅不一的水洼。孙嘉树轻走几步,地面溅起无数水花,将他的靴子打染得泥点斑驳。
他坐到边时雨身侧,一时间不知该把双手放哪,遂拘谨地将手盖在了自己膝盖上。
半晌未过,他盯着边时雨的后脑勺,说道:“黄氏山庄急着要我们走,和那个老人脱不了关系吧?他肯定来头不小的。”
“嗯。”
边时雨应了一声。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孙嘉树压低了声音,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还是不希望你犯险。”
他省去了敬称,用了些许命令的语气。
纵然他知道,这么说也没什么用处,约等于说了自讨没趣的废话。
雨声滴答,有东风拂过,满池碧波水皱。边时雨略一偏头,垂眸看见了水上的倒影:一抹浅白,一抹灰。
他的,孙嘉树的。
边时雨不耐烦地抓了抓鬓边的碎发,将那枚黑棋又丢进了棋瓮中,喃喃道:“真烦。为什么只要你在,我就没法走下一步棋呢。”
孙嘉树没听清,“嗯?”
“没有,”边时雨忽然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说道:“什么险不险的?我才不犯险。”
三少爷很是歉疚,特意吩咐了一架马车来送他们下山。听说边时雨喜欢喝酒,他又特地准备了一坛醇醪放在车上。
“唉,实在愧疚。明明是我邀请二位来我家的,现在又要提前请二位走。”三少爷叹了口气,斟酒,敬了边时雨一杯。
边时雨并没睬他,支了半卷车帘看窗外风景。吃过了人家的好饭好酒,现在连个谢谢也懒得说,更别说奉承了——边时雨一贯的作风。
孙嘉树用余光看他。彼时,马车驶过一片桃花林。窗外绯花如霞,映得那人的侧脸也是粉扑扑的。
三少爷的话说完,车厢里就没了声音,没人应他,一片死寂。
气氛十分尴尬。
善良的孙嘉树打破了这片死寂:“无碍。多谢你的好酒好菜,我们这两天住的很愉快。”
三少爷愧疚地笑,回道:“但愿如此。”
马车哒哒跑着,一路穿街过巷,终于停在扬州渡口边。
三少爷先跳下车去,然后又请他二人依次下了车,躬身做了一揖,说道:“事与愿违。本还想请汪先生和孙少侠教我武学的,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分别了。”
边时雨早就不想听他啰嗦了,还是懒得理他,横着个脸,抱着双臂立在一边,抬头盯着天空中某片乌云凝神。
孙嘉树可做不到他这么放纵。毕竟受了人家款待,就算是做个面子,该尽的礼数还是得尽。
孙嘉树也有模有样地回敬了一礼,微笑着回道:“没事儿啊,江湖这么大,若是有缘,自然还会再见的。”
三少爷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分外感动,忙应道:“是是是,少侠说得是。有缘自然还会再见的。”
孙嘉树也看得出来,这一来二去的,大家明明都更熟悉了,三少爷却反而变得更拘谨起来。不用想也知道,因为边时雨的态度,三少爷心中惆怅得很。
孙嘉树不想他为此事太过歉疚,遂指了指自己背上的红霄鉴,说道:“你做的剑,称手的很。”
三少爷舒了口气,神色轻松起来,朝他会心一笑:“多谢。今后孙少侠成了江湖英雄,身边若还带着这把红霄鉴,我黄某也能沾一沾光。”
“欸——”孙嘉树摇着头推搡了他一把,两人都一同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在那时候,孙嘉树的心中,如此一笑泯恩仇的侠客豪情,便是江湖。
烟花三月,扬州小雨绵绵不尽。柳絮粘连雾雨,飞得满城皆是。天是灰茫茫的,江水是灰茫茫的,天地调和,像一幅淡墨轻晕的画卷。
苍茫的江水中,倒映着两抹影子:一抹浅白,一抹灰。
孙嘉树和边时雨久久地站在那里,目送三少爷的马车远去,逐渐缩小成为一个点,没在人烟屋宇中了。
“汪兄,我们还是坐船回去么?”
“我何时说了要回去了?我还没玩够呢。”
边时雨用扇柄遥遥指了指远山的深红色桃林,慢悠悠地说道:“走,回扬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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