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霄如鉴（1/2）

或许是因为桌上那盏熏香，也或许是太累了，孙嘉树脑袋昏昏沉沉。他倚在边时雨房门边，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回应。瞌睡虫爬上脑袋，本只想闭目养神，谁知他眼皮刚合在一起便浑然入梦，会周公去了。

屋子里热烘烘的，好像一个大火炉。这叫孙嘉树感到安心，因为只有某人在的时候，屋子里总是非要暖洋洋的，一丝冷风都不许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突然一凉，钻进了某个不停颤抖的东西。

孙嘉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还倚在边时雨房门边上，半坐半躺着，只是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又香又暖的毯子。怀里挤着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她正不停地打着哆嗦，像只可怜的小猫。

“阿嫮？”

怀里的人应声抬起脑袋，满脸都是晶莹的泪痕，瞳孔因受到惊吓而骤然放大，透出丝丝绝望的光。

孙嘉树心头一紧：“阿嫮？怎么了？是不是天太冷了？怎么不在房里睡呀？”

这一连串的问句砸下来，仿佛要将她击垮了，于是她突然伸长双臂将孙嘉树脖颈搂住了，将自己被泪水浸湿的脸庞紧紧贴在他肩侧，像垂死在急流中忽然抱住救命的木桩一般。她贴在他耳畔低低地啜泣，声音很哑，像在完成某种求救仪式。

孙嘉树不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初见时就知道了，她有疯病，情绪总是不稳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后来长大了些，她在他的帮助下学会识字、说话，病况也有些好转，但抵不了还是隔几日偶尔发一次病。汪兄待任何人都是忽远忽近的，阿嫮不喜欢他，他自然更懒得搭理阿嫮了。真正能照顾到阿嫮的人，除了阿杏，似乎只有孙嘉树自己了，这让他不由得有点担心。

阿嫮岁数长了些，可身子还是一样的瘦小。因为营养不良，看她一眼便给人一种浑身上下都“紧巴巴”的感觉，吃再多肉都还是瘦成了排骨精，仿佛老天爷亏待了她似的，不免让人对其更加心疼。此时她正蜷缩在孙嘉树怀中，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着，指甲哆哆嗦嗦地抓着他背后的薄衫，像只受伤的野猫，一下接一下，挠他的心。

于是，孙嘉树一面轻拍着她瘦削的脊背，一面柔声哄道：“好啦，好啦，阿树在呢。”

孙嘉树是个护短的人。或许是因为儿时被爹娘卖给巫医炖汤，以后长大了还频频想起，便对身边的弱小都怀有无比感同身受的同情。

边时雨不同，他强大、精明，任何事情都难不倒他，甚至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能救回一条垂死的生命。他依赖着边时雨，如同曾经依赖着同样强大温柔的师父那般，攀附着他们给予的高墙而生，就算墙外有再大的风雨，也不足为惧。

但好像又不是这样的，孙嘉树有些迟疑。

他不止要边时雨的高墙，还要边时雨的心门为他而开。他要将那双冰冷的手握紧了，他要亲口告诉汪兄：“我不怕冷的，你不要躲着我。”他还要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为那人遮蔽风雨……他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谁来保护他。

孙嘉树把阿嫮抱回床上，将被角细心掖好了。还是有些担心她，于是又将床头的烛台点亮了，坐下来陪她说了一会儿话。

“阿嫮，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大家都会好好活着，大家一起好好活着。”

“我会努力的。”

……

边时雨很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门外有人低声说着话，绵绵絮絮，轻如耳语呢喃。说了什么，边时雨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恍惚记得一句“汪兄，我会保护你。”既无辜，又倔强要强的语气，典型的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自不量力。

“……笨蛋。”边时雨满足地低骂一声。

似乎早料到边时雨会来，江倾早在寅时便候在了后山竹林外。

果然，不出三刻，便有一抹浅白的身影从远处破雾而来，正是边时雨。因着体内长生蛊饱食过新鲜血蛊，他整个人也显得容光焕发。

“劳烦江兄了，东西准备的可还齐全？”

江倾没回答他，只偏过头示意他看停在一边的马车。边时雨会意一笑，略微欠身抱了个拳，随即走到马车前掀帘往里一看。车厢板上缩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一男一女，都作修竹院杀手打扮，昏过去了。

边时雨看了一会儿，又将帘子放下了，走回来对江倾说道：“多谢江兄的玉髓散。只是我思来想去，没了玉髓散，你和君姑娘出任务时也肯定多了不少麻烦，我实在过意不去，只能借此聊表歉意。”说完，从衣襟间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江倾手上。

江倾掂了一掂，很快将银子收入囊中，说道：“无碍。”顿了一顿，又问道：“如此，即刻行事？”

边时雨默然点头致意，江倾随即飞身跳入马车中。

寂静的竹林中，不知何处猝然响起一阵凄厉惨然的尖叫声。紧跟着一架马车疾驰着驶出重重晨雾，往烟华楼的方向去了。

孙嘉树隔了多日未见温简，再见面时，忽觉温简瘦了许多。虽说他原来也算不上面如满月，但脸上总是有些肉的，是恰到好处的丰盈，如今一见却是两颊都有些凹下去了，眼窝也透着淡淡青灰，仿佛半个月没睡过好觉似的。

孙嘉树吃了一惊，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这些天忙得多，拿的钱也多呢，怎么反倒像闹饥荒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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