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歌女是儿郎(1/2)
“你还活着?”
青阳月以一种将信将疑的眼神把孙嘉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嗯。你还好吗?”孙嘉树正专心致志地捣鼓着一把木制小弹弓,“很快就做好了。下次你若再碰到大野狼,就用石子射瞎它的眼!”
青阳月欢快地笑起来,笑声宛如骆驼身上系的铃铛,在沙漠的风中唱起歌谣。“我不用!这里没有大野狼呀。”
“你还说呢,如果当年你带上我送你的那把弹弓,没准还能和那头狼僵持一会,我和师父就能及时救你,也不至于被臭狼咬掉三根手指头了!”
“哈哈哈哈……都过去这么久了,没关系的呀。我早就习惯了。”青阳月又笑起来,似乎很开心。孙嘉树已经很久没见他这么开心过了,便也情不自禁地为他感到开心起来。“师父还好吗?”
青阳月没回答他,但依然是满面春风的微笑着。白云在蓝天中游动,将温暖的阳光一丝一缕地慢慢撒下来,落在他漂亮的蓝色瞳孔中,闪出灿如星子的光芒。他从草丛中折下半根狗尾巴草,插在孙嘉树耳朵上,欣慰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件瑰丽的工艺品。
“你还活着,真好呀。”
不知为何,边时雨总觉得孙嘉树睡着的模样特别好看。平日里,小屁孩总是闲不下来,不是在院子一角练那些三脚猫功夫,就是领着阿嫮四处“云游”,日日顶着一张蒙层灰土的脸,蓬乱的刘海间偶尔插着几片叶子,别人说一句他就要杠三句,没一刻是安静的。只有睡着的时候,他乖顺地舒着眉眼,浓密的睫毛在卧蚕上投下两扇小小的阴翳,如同一只小绵羊般静悄悄地呼吸着,仿佛是怕惊动了正在野外猎食的大灰狼。
“我呸!我才不是什么狗屁大灰狼呢。”边时雨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从一边的冷水盆里拿了浸湿的锦帕,看着面前熟睡的人,皱着眉踌躇了一会,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好人做到底。”
于是,他坐到床上,将孙嘉树半搂在怀里,伸手去解他身上的衣带。“我是帮你退烧,没别的打算噢!”边时雨颇为感慨地啧了一声,用手隔着帕子摸了一把,突然间摸到什么东西,从孙嘉树衣服里掉出去了,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该不会是什么传家宝吧?”秉着作为沙盗不捡白不捡的一贯原则,边时雨立即把孙嘉树放下,蹲到地上将东西捡起来,在烛光下打量,原来是一块青蓝色石牌,上边刻着几片竹叶,“这东西,怎么有些面熟……”他再一细看,那竹叶花纹排列有致,在光下能显出一个“绮”字。
“嘶——这不是江倾要找的东西么。哎呀,我可真是糊涂,怎么偏偏把你给忘了!”边时雨万分怨念地瞥了孙嘉树一眼,电光火石间,突然灵光一现,计上心头。
“小家伙,你可帮了我大忙。”
孙嘉树醒来时,感觉头脑轻灵了不少,额头上凉丝丝的。伸手一摸,原来是边时雨那只帕子,似乎因为浸过冷水而变得更加柔软,带着一缕幽冷的梅花香。桌上放着两碟小菜,一碗粥,一碗药,筷子下压着张字条,写着“好好吃药,不然把你卖了”一行大字。孙嘉树听话地捧起粥胡乱吞了几口,竟差点感动得落下泪来——“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带肉丝儿的粥。”他感慨万分。不知道青阳月吃过没?他刚刚应该问问他的,梦醒了,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汪兄?”孙嘉树趿着穿了一半的袜子,在房内巡视了一圈,但都没看见边时雨的身影。天色已晚,桌上点着盏油灯,炉子里的火也烧得正旺,暖烘烘的。想来人刚走不久。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人影走近了,果然是阿嫮。
“阿嫮!你跑哪儿去了,”孙嘉树挠了挠头发,“不对,是不是我睡太久啦?”
“小少侠,去不去看歌舞?园子里正在唱歌儿呢!”原来还有一个扎着两只大辫子的姑娘跟在阿嫮身后,“我叫阿杏,是夫人房里的丫鬟。你家先生和我家老爷有事出去,吩咐我来照看你们。”
孙嘉树看着面前这个满脸稚气的姑娘,不过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竟要来照看一个比她要健壮得多的男子汉。
“呃,不用,我等汪……”
“快些呀!马上就要开始了!”
阿杏一手抱起阿嫮,一手抓着孙嘉树的手肘跑了出去,一面跑,一面笑着催促:“快些呀!”孙嘉树满脸黑线,一时竟分不清是阿杏来照看他和阿嫮的,还是他和阿嫮来当她的玩伴的,但脚下只能不断地加快脚步。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也能跑这么快。
“哇!已经开始了呀!”
一片宽阔的梅花林蓦地撞入眼帘,因为下雪的缘故,遍地是点缀着红梅花瓣的残雪,红白相错,满园生香。宅子里的人无一不挤在园子里,簇拥着园子当中的小戏台。
“瞧,我家夫人在那。你还没见过我家夫人吧?”阿杏指了指戏台正下方的石桌,桌子边围坐着几个衣容华贵的女眷。孙嘉树怕生,他本想说:“不必了,我回去等汪兄回来就好。”但半个字都没能说出口的功夫,阿杏已经将他和阿嫮带到了夫人面前。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台上那人唱道。红梅相映间,台上的灯光也显得有些寂寥清冷,那歌女面上笼着轻纱,一袭朱红罗裙曳地,怀抱琵琶,白若柔荑的十指在银弦间轻拢慢挑,柔若无骨,歌声曼妙清扬。“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倏尔间,银弦俱裂。那人黛眉轻蹙,眼波潋滟,一颗晶莹的珠泪从眼角垂落,恰好停在一颗血红的泪痣上,如同一颗发亮的宝石。台下掌声雷动。
“啊!是她?”孙嘉树迟疑地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仔细一看,的确是前几日在街上“救”了他和阿嫮的那位。
“你认得他?”夫人颇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来。孙嘉树赶紧摇了摇头,说:“不过是在街上有过一面之缘。”
“那便是了,”夫人会意一笑,将茶杯端在嘴边小口啜饮,又说道:“这位是新近才火起来的。几家歌舞坊抢着要呢,”她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面上显出一种不以为然的表情,“都说他是因为这一哭才成名,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不过,作为男子,也确实没有几个能哭出这样动人的神色。”说完,探究一般地瞥了孙嘉树一眼。
“男子?您说他是男子?!”孙嘉树大惊失色。
“是的呀。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想来他的名声也传不出这方圆几里。”她又喝了口茶,用修得又长又尖的指甲刮弄发钗上的一缕流苏,“我听香霰楼的人说,他小时候因为长得好,被家里卖到坊间做艺人。他骨头太瘦了,面相又寡淡,演不成男角儿,便被教养婆子逼着学唱歌——不是表面上简单地学,据说还逼着他喝一种有毒性的药,喝了这药嗓音就不会变,长大了也不会变。”
孙嘉树看着台上的人,眉目疏朗,泪眼婆娑间微夹着丝轻浅的笑意。他曾经以为这人间里再没有比他更惨的人,但现在看来并不是——他至少现在还能自自在在地活着。曲中有情,难道唱曲人的情便是假的了么?他有些讨厌这个夫人,但又不怪罪她,毕竟在她的人生中,可能还从未经历过这些痛苦。
“夫人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问。
“嗯,叫温简。温简温简,可并不简单呐。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偏偏唱一次《汉广》落一次泪。”
一曲终了,台上换了波人马演杂戏。孙嘉树忍不住直往温简的背影奔去,把阿嫮阿杏丢在了后边。
“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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