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2）
第三章
褚然大咧咧地靠坐在床头，抱着人放在自己腿上，两只胳膊环着到他面前开始教他玩俄罗斯方块。阿苦后背贴着褚然的胸口，因此脸上的新奇和眼中忽闪的光亮，丝毫没有被察觉，褚然只能感受到他蠢蠢欲动的小手扒着自己的胳膊想去摸手机。
“按这个4，就是往左，6就是往右。”褚然空出来一只手把住他不老实的小手，扣在胸前，原本正在看手机屏幕的阿苦愣了一下，低着头看着和自己交缠在一起的手，很大很宽厚还很热乎……好像爸爸，而手心下隔着毛衣都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强烈的跳动。
阿苦记忆里，有过很快乐很快乐的时光。
妈妈漂亮，爸爸温柔，他们会笑着喊自己的名字，抱着他去买街口那一家最好吃的糖人。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妈妈的样子渐渐变得模糊，只能看清张牙舞爪朝他扑过来的一个“魔鬼”，张着血盆大口，像是要把他吞掉，他害怕地躲到被窝里、躲到桌子底下，甚至躲进衣柜，可那个吓人的魔鬼总是能准确的找到他，然后把他拽出来，对他拳脚相加，说他是个傻子，说他长大了以后跟他的死爹一样被人戳屁股。
阿苦好疼，好疼啊……幼小的男孩儿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无声的哭着，魔鬼不准他哭出声，可他根本控制不住，所以他的嘴巴被小熊图案的手帕塞住，每次闭眼前都能晃过手帕上正在笑的小熊，那明明很甜很可爱的笑容，成了他每个夜晚挥之不去的噩梦。
爸爸偶尔会出门，阿苦知道出门就是要出去赚钱，赚了钱，他才能有零食和玩具，才能有带插图的童话书。阿苦很懂事，从来都乖乖的亲一口爸爸，让他开心的出门。当然阿苦也很期待每一次爸爸回来，因为那个时候恶魔都会消失，妈妈就会回来，会把他从房间放出来，给他洗澡穿上漂亮的新衣服，然后抱着他站在门口迎接爸爸。阿苦最爱最爱爸爸，也很喜欢温柔的妈妈，可是爸爸看见妈妈抱着他，总是会很生气地把他抢过来。那时候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总归很开心就是了，在爸爸怀里的感觉才是最安全最熟悉的，没有疼痛，也没有噩梦。
自从家里出了事，褚然是第一个没有嫌弃他脏，也不会骂他的人，阿苦分得清好坏，他知道陪着他的阿姨和这个哥哥都是好人。哥哥会抱着他，会拍着他哄他睡觉，会抱抱他，像爸爸那样把他抱着嘴上还是笑着说他像一只断腿小猴子，明明他该相信的，可他不敢，他很害怕，怕有一天还会像这次一样，又剩他一个人。
滨城的冬天，晚上四点多就已经开灯了，从外面走过，左右两边都是小楼房亮起的灯光。小旅店的设备向来没什么保证，褚然早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屋子里骤然变暗的那一刻，一声短促的尖叫还是让他慌了手脚。阿苦从他腿上滚落在地，他好像在打滚，总是时不时撞在铁床上，发出骇人的“哐”“哐”声，褚然一时没适应突然的黑暗，只能小心地摸索，生怕踩到他。
“阿苦？阿苦？寂熹？”褚然小声唤着他的名字，想着还能像上次一样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团子，但找了很久，都没能如他所愿。焦虑涌上心头，褚然来不及再摸黑找下去，他站在原地判断方向，凭着记忆里的结构图找到了另一张床，在背包里翻起来。上次去爬山时带着的手电筒，好在还在包里，他对着地面打开手电，却不料早就用尽了电池，一瞬间又黑了下去，可他还是看到了，在又一次陷入黑暗前，猛地一团黑影朝着这个有光的地方扑了过来扑到了他的身上，他们一起栽在床上。阿苦手脚并用地爬着——
好害怕，不要黑天，不要黑天，阿苦会很乖，不要黑天……小孩儿嘴里嘟嘟囔囔，褚然听不清，他胡乱在床上抓到了被子，因为被褚然压在身下拽不动而发出“eng”“eng”的声音，褚然怕他暴躁的伤到自己，连忙从床上离开把被子让给他。
可能是旅店其他客人也反映了情况，没过很久，就来电了，有人来敲门道歉，说是电路出了故障，对给他们带来不便感到抱歉，褚然点点头表示理解，待人走后才忽然想起，这屋里还有个活人。他慌忙转头冲到床边，白色被子盖住的鼓起的像山丘似的一团，抖的恨不得整个床都在晃。褚然心疼的不行，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小孩儿他永远都无法做到置身事外，他想更多去了解他的过去，他想知道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乖的小朋友却活的如此卑弱——
不拒绝世界的时候，小心翼翼，像初入新家的小猫儿，连喝一口水都要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的影子；抗拒世界的时候，眼眸凌厉，仿佛满身箭羽的战士，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咬着牙不准自己接受好意。
他活的宛若被抛弃，却也像是抛弃所有，褚然看不到他在前进，但也不觉得他停留在原地，像那种前悬崖后追兵的杀手，仿佛下一秒，他会笑着咬碎藏在舌根下的毒药。
褚然爬到床上把那一小团抱起来，沿着被角把他的小脑瓜露出来，按在胸前，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打：“阿苦不怕，阿苦不怕了，乖~”
阿苦喃喃着听不懂的话，嘴唇都是抖的，他有了依靠，便紧紧贴近那个热源。
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不要救救我……
“爸爸~”小小，弱弱的声音，闷响在胸前，褚然楞了一下，随即搂紧了怀里的人，羞耻地贴在他耳边应着：“爸爸在，阿苦乖~”
似乎感受到了‘爸爸’的关心与疼爱，阿苦死抓着褚然的毛衣，生怕他会忽然消失。不知道过了多久，褚然察觉到怀里的小东西没了什么动静，小心地退开些，垂头发现小东西眼角的泪已经干涸，咬着他胸前的一点毛衣，早睡了过去。
这么十几天的相处中，褚然也知道了有关小东西的很多:
他爱吃甜的；喜欢新奇的东西；爱发呆、不爱讲话；他的眼睛其实是棕色的、头发洗干净了是天然卷；他喜欢酷酷的衣服、出门要带上帽子、睡着的样子很乖很可爱……
然而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是个毫无防备的小孩子。
何辛谣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了，她疲惫地提着晚饭，抱歉的对褚然解释。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帮她把脱下来的外套挂在门后，褚然指了指床，小声道:“睡着了。”
何辛谣走过去看了一眼，小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的阿苦，睡得香甜，她笑了笑，轻轻把被子扯下了一点，摸了摸那张黑乎乎的小脸。
“我买了明晚的车票。”何辛谣洗了手出来，阿苦已经被叫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坐在床上呆愣的摇晃不止，任由褚然摆弄他。
“你哥哥怎么办？”闻言，褚然把阿苦最后一根手指擦完，给他的腿上垫了几张卫生纸，将筷子放进他手里，抬起头看向何辛谣。
才三十岁的女人，这小半月里苍老了十几岁，眼下的乌青，浮肿的小腿，褚然突然有种:所有重担都落在了这个弱小的女人的身上的感觉。心下一软，不等回答，又继续说道:“我给老褚打个电话说一声吧。”
褚然打完电话从外面进来，阿苦还在跟手里的筷子作斗争，两根细细的筷子在他手里交叉，小东西皱着脸看着筷子，对着碗里的米饭“痛下杀手”。
“何寂熹！”褚然气的直咬牙，本来以为小东西只是不会用筷子但又着急填嘴，结果一走近才发现，小东西的脚下全是没夹起来掉地上的饭菜。
被吓了一跳，何寂熹连忙把手背在身后，连带出的几粒米饭又甩飞在空中，他怯怯地看着有些不高兴的褚然，手脚并用爬到床上跪在床沿边眼巴巴看着人，可怜兮兮的举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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