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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本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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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血迹从奉天殿蔓到了谨身殿, 宛如杜鹃啼血。

恐生不详。

戴思恭是随着御医而来的。

他是院使, 又是何玉轩的师傅, 那老陈稳重的语气稳住谨身殿内慌乱的场面后,与诸位御医一同枕脉。

“不妙啊……”

戴思恭蹙起白眉,手指搭在徒弟的手腕上,眼睛却看着何玉轩腹部被内侍紧按着的伤口。

刀锋犀利,应当是直接刺穿了何玉轩的脏器,致使他流淌了不少血。可正是因为如此,不能随意拔出刀器,因为它正好也压制住了伤口横切面,成为那个堵住血脉的物什。

一旦拔出, 便会产生更大的出血量,若是止不住……戴思恭很清楚其中的危险性,可是如今不能再拖了。

要是不能及时治疗, 拖延的这短短几息又有何意义。

何玉轩总不可能怀揣着这利器过活,更勿论这利器本来就是把他推往死亡的凶器。

御医们讨论纷纷, 似是难以抉择。

“准备大钳、长钳、剪刀、镊子、丝绸线……”戴思恭的语气快速, “先取人参片口含,再备独参汤、黄芪建中汤……”

“院使大人, 您是打算……”黄御医出声打断戴思恭的话,满是疑惑,“据脉象来看, 子虚的脏器出血严重, 要是直接这般行事, 怕是……”

虽然明朝不精外科,然他们这些老道的御医也能看出来问题在何处,如今何玉轩内部脏器受损,缝合伤口不是大难事,如何治疗内部受损的脏器才是重中之重。

戴思恭的话一出,他们就知道院使打算开腹查看,然一旦如此,大出血难以避免,就算开后能缝合,这血倘若流干了,也无济于事啊!

从未有过如此之举,从宋明之后,医学的方向便偏于内科,再也少有开刀看病之举了!

戴思恭苍老的声音压住了纷纷议论声,“黄芪建中汤补血,独参汤吊气,并以针灸短暂止血,开腹查看,不然就这般缝合,要你我何用?”

黄御医有点讪讪,后面的张御医扯了一把黄御医,而后同戴思恭说道:“针灸我来做吧,院使大人在旁指点便是。”

戴思恭如今七老八十的年纪了,这般精细的步骤,他如今是承受不住了。

这些御医各有所长,如今不论戴思恭的方法是否得当,按着戴思恭的主意来便是。

黄御医被张御医拉出去准备,并针灸酒液消毒等,被低声告诫:“院使不会害他的徒弟,万岁把我们招来,必然是看重子虚,且看戴院使如何发挥便是,你我仔细听着就好。”

不然就当真如戴思恭所说,如果只需要缝合外伤,随便一个医士便能处理的伤口,何必把他们这群御医招来。

侯显早已让人准备了大量的温水及高纯度酒液,随军多年的他早有经验,确保能及时供应上。

一刻钟后,他看着不断抬出来的水盆满是血红,这脚也有点发软。

要是这位何大人当真抢救不过来,那……

“……拔刀吧……”

“止血!”

“……此处应当是胃擦伤……真的看不清……”

“排渗液!”

“换独参汤……”

“换长钳,看不清……”

侯显听着屋里御医纷乱的声音,连带着心也慢慢下沉,他满头冷汗,抬手擦了擦,只感觉背后发虚。

要命啊。

……

真痛……

何玉轩挣扎着想着,就好似用什么东西一直在阻隔着他,虽然只余下一层薄薄的感应,但那种铺天盖地的痛感依旧蔓延开来,让人生出一种畏惧。

宁愿就这么沉.沦下去,也不愿再继续面对这样的剧痛。

飘扬杂乱的思绪中,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一直在想,虽然是很吵,可久而久之,何玉轩也渐渐听清楚了。

【……轩……】

【何玉轩!!!】

何玉轩猛地惊醒,腿朝上蹬了一下,猛地撞到了桌底,疼得他弯下了腰。

疼?

何玉轩愣住,下意识捂住了腹部,那里早没有那本该有的伤痕。

何玉轩抬头,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然后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浑身发虚。

原来是梦。

不对。

何玉轩捂着腹部的手依旧没挪开,虽然疼痛不在,伤口不复,然那种痛感不是虚假,那只是……他出现在小黑屋后,不会带来现实的伤痛而已。

【总算把您的意识唤醒了。】小黑屋的声音响起,竟是带着一种后怕感。

何玉轩疲软地靠在桌边,“把我叫醒作甚,如今也不是夜晚吧?”

【已经是晚上了。】小黑屋道。

何玉轩愣住,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皙白纤长的手指,低笑了声,“原来我还没死啊。”

小黑屋严肃地说道:【虽然他们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开腹手术,虽有内部缝合,然内容物外泄腹腔感染,且失血过多,如今是单凭参汤吊着最后一口气,一旦参汤断供便直接死亡。】

小黑屋的语调冷冰冰的,更用上了许多不太能理解的词汇,不过何玉轩也自当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简言之,他快死了。

何玉轩叹息:“没想到啊……”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冲动,简直是不符合他的性格。

当时看到练子宁冲出去的时候,何玉轩在想什么呢?

如今回想,何玉轩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只有一种决然要阻止他的念头残留。

【您难道忘记了那起死回生的药丸吗?】小黑屋急急说道,那平铺直述的电子音听起来还有些奇怪。

【这需要您的意愿才能使用。】

这也是小黑屋急切想要唤醒何玉轩的意识的缘故,就算那药丸是小黑屋发放的,然没有何玉轩的允许,它也不能触碰。

何玉轩沉默了半晌,慢慢地说道:“那你就在……即将无可挽回的时候,替我使用这药丸吧。”

小黑屋:【。】

显然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何玉轩还要再拖一拖。

何玉轩懒散看了他一眼,“已经有我的保证了,你为何要这种反应。”

【既然早与晚都没差别,为何不能早点使用?】小黑屋当然不解,【再拖下去也于事无补,难不成您还想拼一拼?】

何玉轩淡淡地说道:“要是我自己能撑过去呢?岂不是浪费了这颗药丸。”

小黑屋:【。。。】

他未料到这等生死关头,何玉轩当真还存着这样的念头!

何玉轩索性不理会小黑屋那模样,低头把同人摸过来,今日的同人不知是什么内容,最好是有趣点。

毕竟何玉轩现在的心情非常的不美丽。

——《画像》

【何玉轩死了,所有他遗留下来的东西,唯有一幅画像。】

【而这自画像,被朱棣所得。】

这篇同人用一种隐晦的手法,描述了何玉轩与朱棣之间的情感,这对相爱相杀的情.人直到最后,都终究没有人承认对彼此的爱意。

【朱棣愣住,听着那小孩稚嫩天真的话语:“那花纹倒着来看,不是‘朱’吗?”】

【冷峻的男人猛地抬头,那副被他悬挂在楼梯间不知多少年的自画像,画上的青年依然带着懒散的笑意,穿着一件满是绚丽花瓣的唐装,几乎不是他往常的风格。】

【可当他真的蹲下,矮到几乎和小孩一般高的时候,那些绚丽多姿的花瓣,凝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朱’。】

【他恍惚耳边恍惚响起青年的笑声,“我.日后若是喜欢上谁,定要在他身上刻满我的痕迹,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人。”】

【……】

许久后,何玉轩敛眉,轻轻合上了书本。

可终究刻满了痕迹的人,是他自己。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这篇文其实倾注的情感并不浓烈,唯有最后淡淡描述的几段,仔细向来却当真令人深思后怕。

欲求不得,又难以追回的情感……时间当真是最公平也最无趣的东西。

何玉轩宛如想起了他和朱棣,他低笑着摇了摇头。

文里的世界是文里的世界,何玉轩如今想来,如今现在他就这般死去,他更庆幸的是没给彼此留下任何的痕迹。

要是当真……那可真的是一件遗憾的事了。

最后走的人,总是最卑微绝望的。

“不送我回去?”何玉轩懒洋洋地说道,他在小黑屋里停留的时间已然超过了原本该有的时间。

小黑屋沉默。

几息后,何玉轩便被小黑屋踢了出去。

哎呀呀,看来小黑屋是真的挺生气的呢。

……

谨身殿内,烛火通明,已至夜半子时,依旧没有平息。

床榻的何玉轩气息十分薄弱,朱棣几乎看不到他呼吸起伏的动作,只偶尔指尖停留在他嘴边,方才能感觉到那些许微弱的呼吸。

如今是深秋,何玉失血过多导致的手脚冰凉,床榻塞了好几个暖炉,便是为了维持他体表的温度。

朱棣守着这人,已经许久了。

原本漫长的时间好似在感知中被拉长变形,走得太快,又走得太慢。

行刺的练子宁与景清被当场行刑,血红肉块染红了整个殿前,期间偶有文武官员忍不住呕吐,糟糕的味道大概要缭绕好几日。

可朱棣全然无觉,只冷漠下令,彻底追查抓捕练、宁两家。

啪嗒。

几乎燃烧到尽头的烛光摇曳了两下,又稳住了那小小的烛火。

朱棣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身体总算是动了起来,他低头看着何玉轩苍白的脸色,手指停留在何玉轩的耳边,轻柔地撩起了何玉轩的发丝,只喃喃自语道:“若知有今日……”

悔不当初?

不。

朱棣是不会后悔的。

他只是有点……感伤与绝望。身为天子,所谓感受天命,可人命依旧是留不住。

时间一点点流动,何玉轩的气息渐渐衰落下去。

朱棣更是低了头,近似拥抱那般还住了何玉轩的肩膀,头深深地靠在何玉轩身旁。

他身上的清香哪怕掩盖在浓浓血味中都挥之不去,那正是何玉轩给人的感觉。

慵懒,又闲适。

“到头来,终究还是没把你留住啊……”

何玉轩那微弱的呼吸消失了。

朱棣的呼吸宛如也止住了,随后整个人微颤,那筋骨强忍着哀泣,似是把偌大的悲痛都强融在骨髓里。帝王本便嗜血,随着那人呼吸的停滞,他好似也将要压制不住那冲动的暴虐。

软剑低鸣,似是渴望即将饱含的血液。

哒。

润物细无声,神药的效用于细微处融入何玉轩的四肢,那断绝的生机重现,一点点唤起了何玉轩的呼吸。

他疲倦地睁眼,浑身都是酸痛,腹部剧烈的痛处更为严重。

唯有肩膀那沉重的触感,以及温暖的体温,让何玉轩有点脱离这具疲乏的身体。

这是……谁?

有气无力的手指盖住了朱棣的头发,又因为没力气而滑落在被褥上。

一瞬都寂静了。

“……万岁?”

何玉轩虚弱的声音响起,近乎虚无的嗓音轻飘飘地跌入朱棣的耳中,让那冰冷暴动的气势猛地僵住,随之而来的便是如春风化雪一般的潺潺清流。

“你醒了。”

朱棣轻柔吻住何玉轩的发旋,眉宇栖息着眷恋的温柔。

——走不脱、逃不掉的。

他盖住何玉轩的眼睛,不愿看那双清亮的眼眸,只低柔着说道:“再睡会儿吧。”

睡醒了就不疼了。

涌动的狂喜比不得那人苍白的面容,朱棣的眉宇满是柔.软,低低诱哄着子虚。

睡吧。

睡醒后,那些害你至此的事物,也便消失了。

……

何玉轩的短暂清醒后,又一次陷入了昏睡,然这对太医院来说已经是个好消息。

只要人清醒了,就真的还有救,怕的就是一直不清醒。

戴思恭亲自出马坐镇,在谨身殿守了三天,直到何玉轩又一次苏醒过来。

“感觉怎么样?”

一顿人荒马乱之后,何玉轩总算喝完了苦涩药汁,虚弱地靠在背枕上,有气无力地说道:“真疼。”

戴思恭没好气地看着他,“你平时都不是个冲动的性格,左右都有亲兵,怎么就轮到你出头了?”

何玉轩抿着苍白的唇,露出个小小的笑容,“所以才称之为冲动,不是吗?”

如今这内殿就只余下戴思恭一人,何玉轩看着戴思恭花白的头发,忍不住鼻尖酸涩,“师傅,这几天累到您了。”

戴思恭瞥了他一眼,“你还是给我快些好起来才是正事,其他的倒不是严重的问题,只一个……”他沉默了半晌,低声说道:“你和万岁是怎么回事?”

何玉轩愣住,嗫嚅道:“师傅为什么会这么问?”

戴思恭给何玉轩掖了掖被角,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被送来谨身殿后,据说那两个当朝行刺的大臣被直接在朝廷上剥皮去骨了。”

何玉轩连指尖都僵住,只听得他师傅淡淡的话语:“众人皆道,这番举止震怒了万岁,下令强求瓜蔓抄,如今已然查处了数百人。

“这其中并未提及到你一分一毫,可每夜万岁都会守到凌晨方才去上朝。”

戴思恭似笑非笑地看着何玉轩,“你可别和我说,只是万岁看重你?”

何玉轩从未想过朱棣会做到这个地步,只如今面对着师傅的视线,何玉轩到底还是有点难堪。

他和朱棣之间的关系,说有关系,其实半点关系也没有;可说没关系,就好似真的还有点不清不楚的联系。

戴思恭看徒弟支支吾吾的样子,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要做什么,你自己把握。只是日后不要后悔便是。”

何玉轩看着戴思恭疲累的样子,忍不住劝道:“您还是先去休息吧,子虚省得。”

戴思恭好笑又好气地说道:“你要是真的省得,就不会现在躺在床上了。”戴思恭把何玉轩一通训,这才袖手去隔壁休息。

何玉轩到底身体还是虚弱,送走戴思恭后,自个儿没过多久也直接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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