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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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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阁内人烟寂寂,茶香细细。柜台上端坐着一只铜炉,上錾祥云隐金龙,一炷香兀自袅袅。江葭苇盯死了一缕烟,目光随它千折百回上升。烟消云散于无形后,目光再度下移,捉住另一缕,循环往复,百般聊赖。

不知第几回下移时,江葭苇眼底被一片衣角撞了一下。她匆匆把头一抬,眼见张少沅小臂上挂着一件大衣,手里拿着顶帽子向自己走过来。眼见江葭苇看她,张少沅冲对方点点头,眼睛弯弯地笑了笑。她一只手搭上江葭苇对面的椅背,顺手挂了手里衣服上去,明知故问似地来一句:“我就坐这里可以吗?”

江葭苇没有回答,而是呆呆地看着张少沅。倒不是因为她多好看,也不是和报道上的照片出入甚大,而是抱着一种“我总算见到台下野生的张老板了”的心态,像怕丢了便宜一样痴乎乎看着。台上或是台下,演出或是寻常,报道上的照片多维度给众人呈现出来,但眼前的张少沅似乎只有给江葭苇一人看见无二风度。肤泽匀净,骨削神奕,虽明明是极出尘的女子,却如男儿一般俊秀。着霁青衫,更显翩然。

张少沅见状心下只摇头,只道是多半是又害羞当机了。可她一点不耐烦的意思也没有。方才躲更衣间避开旁人,展开被汗洇湿一些的便笺,入眼一手好正楷,让人只想得到“笔锋杀尽中山兔”。一笔一划都硬朗峻拔,大有宁折不弯之势,不似出自柔弱腼腆辈之手。再仔细看,原来还是见习记者吗?说不上几句话光顾着害臊,以后走上岗位了该怎么好。

可不管怎样,自打被塞了便条,心里隐约觉得江葭苇有事相托时,张少沅就打定了主意。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能帮则帮。虽说现在骗子很多使诈不少,可看了便笺,不过是去见个面帮人家完成个专访任务,自己大不了交代好旁人,轻骑坦荡荡去赴个会就好,能有什么波澜差池?

张少沅匆匆换了常服,掖了纸条,掏出手机给常绪山发了条信息:“我去见见那女孩儿,人家是专程来采访我的,没人介绍,又不好随意开口。帮我掩护。”常绪山立刻回:“知道了。”张少沅在心底数了十下,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更衣间的门,常绪山站在门外,抬了头,手里没了手机,默不作声地递给张少沅一件灰扑扑的大工作服和一顶贝雷帽。张少沅快快披戴上,冲常绪山一颔首,埋下头与他擦肩而过。常绪山想起什么,小声喊了句:“如果前头还有要紧采访呢?”

“推了。”张少沅驻足片刻,随后继续往后门溜,“又不差这点儿。”只留常绪山对着张少沅微微弯着落荒而逃的背影愣神。

张少沅逃出生天,在街角上脱了外衣,还没敢把帽子一并摘下,怕被认出。后走了不多步,又自嘲担心过甚,现在还有谁会当街认出一个只在圈内有些声名的京剧演员呢?于是她索性一摘帽,从帽檐下蓬出被压迫的头发,在暮春时节有些阴沉的天空下,如同惊波一般缓缓散开。她信手在头上扒拉几下,让碎发服帖些,眼里看见不远处无限阁的匾额,加快了脚步。

无限阁,茶馆一家,玻璃橱窗外倒映来往过客的脸,窗里高广得叫人咋舌的博古架,寥寥几件古玩摆在上头。饶是张少沅路过那么多回,也从未看过重样的稀罕玩意儿。虽说本也不十分留心。今天张少沅在窗外有意停了,探着头,就差没把额头贴玻璃上往里窥探。

本想看的是江葭苇在哪里,眼底偏偏总有天蓝釉碗一只,敛气闷声蓝着。看一眼,就沉在一片半旧润色里。张少沅偏偏目光,江葭苇背着她坐在座上,半长黑发低低地绑个马尾,放在右肩头。

不知为何,张少沅没来头地觉着这玩意儿配极江葭苇。

接下来推门,与小姑娘打个照面。看她一副出神相,想起还在口袋里的便笺,张少沅不自觉地把手插入口袋,拿出便笺亮了一亮道:“这个是你写的吗?”江葭苇没料到似的,眼睛瞪圆,眨巴几下,嘴里支支吾吾:“呃……我写的……对。”话音才落,又顿觉什么地张大嘴,一字一顿地:“有什么、不妥、吗?”

张少沅生怕她多想,赶忙摆手:“不,一点都没有。”看江葭苇明显松一口气,张少沅轻手轻脚在对面坐下:“我只是没想到你的字这么好。”她想想,补充道,“笔力硬气得很。”江葭苇闻言甚是不好意思,将头一埋,语气里掩着藏不住的笑意,一连串说着不不不。张少沅也笑,伸手招了侍者,一手递来点单:“喝什么?”

江葭苇压根未着眼,脱口而出:“福鼎大白。”张少沅看她一副熟门熟路样子,也不犹豫地点了头。侍者得了吩咐,转身便走,江葭苇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掩了口,张少沅宽慰道:“没事,随你的习惯来就好。我平日也不怎么喝,看你是行家了吧?”江葭苇垂下眼:“只是这段时间常来,福鼎大白又是家里喝惯的……当真是……失礼了……”

张少沅好奇地问:“平时都听什么庐山云雾、冻顶乌龙,这茶倒没怎么听过?”江葭苇闻言,少了慌乱无措,像是突然间有了把握,沉静下来,自然而然接过话头,竟径直背了一段书来:“《大观茶论》有云:‘其条敷阐,其叶莹薄,林崖之间,偶然生出,虽非人力所可致。有者,不过四五家;生者,不过一二株。’”她停了一停,张少沅听得一愣一愣,但还是乘机问:“很稀有?”江葭苇颔首补充:“物以稀为贵。”动作时搭在肩上的马尾微微滑落,张少沅一瞬间被那份从容惊得说不出话来。

真是不简单,心下不住地想。

在等上茶的间隙,江葭苇罕见地另开了口:“等会儿采访时……需要录音……”接着她也不继续说下去,只是沉默着向张少沅投去殷殷眼神。张少沅忙点点头:“不碍事,我被采惯了。”江葭苇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语气里有些哀:“这是我……头一回采访大人物,如果……中间出了岔子,还真的……要请你多多包涵。”

“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大人物?”张少沅直发笑,末了碰上江葭苇眼底一片心事重重,堪堪收住笑,忙挑起另一话题:“那咱们现在就算是在采访了吗?”江葭苇点下头,手里握起了手机又放下。再抬起头时,声音端了起来,小心翼翼掩藏起颤音和怯生生一片,面容也收敛了慌乱。但这一切都可以被人轻易看穿,只要是稍稍一句重话就能让她下不来台面,变成原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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