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赭红大幕缓缓拉开,幕脚粘连着台面灰絮,裙摆一般地从台上划过去。在京胡师傅手一动,拉出一声悠长幽怨乐声那一刻,张少沅站台后端住身形,踱出方步,直迈到正中间来。
她眯了些眼,视野里只容下将走的路径。待到位置对处,张少沅将双眼一展,原本一双通透明澈的凤眼,饱蘸了老程婴块垒忧愤风波,朝观众席上半怒半哀地一觑一扫,满座本就寂然无声,这一眼便将他们统统撷进了这出《搜孤救孤》里。
纵然知道站在这台上,人的本分就只有入戏去好好演上一出。但张少沅方才一扫台下,不用费多少力,恰恰好的第七排,正中老位置,又是那女孩儿,眼熟得很。一连几回了都,这该花好一笔吧?人家也不见得比自己大多少,白衫喇叭袖,上绘无名花。小姑娘在一排丝绒长袍马褂、山水扇和太极球中间格外显眼。起码坐得端端正正,无论何时瞥见都是笔直的腰杆子,双手搭在永远都不跷二郎腿的两膝上。以她为界点,两边都是懒洋洋靠枕椅背,只看得见下巴打拍……得,先把戏唱好再说。
就是小姑娘眼睛太亮,说是有星子沉在里面,张少沅也信。两眼亮晶晶得和什么似的,嵌宝头面也比不上万一。又直勾勾地向张少沅眼睛里招呼,虽看得出不是恶意,却也不自在得很。现在哪还有这么多年轻人像小姑娘这样喜欢听戏的?张少沅自己嘀咕半天,却也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年轻人。
江葭苇紧张兮兮地直坐好了,全身上下只有一块挨着椅子。不是第一回来听戏,但回回都如小学生作演讲。你可是将来要去采访大人物的见习记者啊!江葭苇自己冲自己恨铁不成钢有什么辙?占个这么显眼讨好的座有几回了,不知为此砸了多少本钱和大好清梦。虽说票也不必像演唱会见面会那样,抢得寻死觅活,可就是怕那万一,那显眼的位置被人抢去了。熬几个晚上试试看?回回抢这个巧座试试看?一来二去,闲钱都给你掏了一干二净。
再说每次散戏,趁着张少沅回场,躬刚刚鞠下来没抬眼的当儿,就火急火燎抱起保温壶冲进后台,求爷爷告奶奶地让闲着的演员转交。然后再在戏院旁的茶室等好,只要张少沅端起保温壶,就可以摸到底下贴着的便笺了,还送她一壶罗汉果茶呢。江葭苇觉得自己写上的措辞有礼到位,表意简练。张少沅……说不好听些,也不算太大的腕儿,又背多了戏词通了古今礼节,总不能一个泡也不冒?
不曾想几次下来,真是石沉大海了。江葭苇每次去,后台通常是坐个生角儿,平头,中等身量,带点婴儿肥,低着头玩手机。第一次看江葭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好一番,也不开口,又要把头低下去。江葭苇声音有些抖,几乎是一句连贯话都说不出来:“你、你好……?”小生只抬起上眼皮,一副疏离不问闲事样子,眼睛还瞅着手机:“找哪位?”江葭苇几乎要抱不住保温壶,汗一阵一阵地从后背渗出来:“这个……给张少沅的……谢谢你。”
本想连着采访的事情也说了的,但自己现在实在多说不了几句话了。更怕小生心里有芥蒂,毕竟当着面抬举别人,有些没眼力见。小生眼睛滴溜一转:“行吧 ,第二天我把空壶送大门口,你来接就行。”江葭苇又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谢,一张脸没说几句话就直发热。小生又上下看她一番,眉头轻轻皱了皱,伸手想将她抱在怀里的保温壶拎着把手提走。江葭苇一时没反应,还抱得死紧。小生见提不动,不禁“嗳”了一句。江葭苇难堪得几乎要跳起来,忽一下松开手,差一点没让小生用力过猛扯翻了保温壶。小生有些不动声色的不满,末了加一句:“要不你存下我联系方式好了,免得有麻烦。”语气未有什么变化,可江葭苇听来就像是特地和她过不去。她深吸几口气,让自己稳住些别多打颤,掏出手机,强撑着存了人家号码和姓名。
次日敲定时间,二人剧院门口接头。江葭苇因为昨日茶室未见人来,心下凉了一半,面子上本就过不去,现在越发地窘:“张少沅……怎么说?”是个小生,存号码时知道他叫常绪山,只管把保温壶提在她眼前。江葭苇不好让人家多拿,匆匆双手迎上去一接,沉甸甸地来,沉甸甸地回去。常绪山摇摇头:“没要。”
江葭苇虽然很不爱多与外界打交道,可为了完成任务也不能随便气馁。于是乎继续如法炮制。
待到茶室空空。第二天,“没要。”
坐到昏昏欲睡。第二天,“没要。”
等到老板看她眼神奇奇怪怪。第二天,“没要。”最后到常绪山那么漫不经心一个人都奇:“这是怎么了啊?”
怪就怪自己没出息,为什么不直接冲上去把来意道明,别人也明白,自然也痛快许多。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可江葭苇自己明白,社交恐惧症远远不够这么果决,于是心里的空落落,只有打落门牙肚里吞。看见一同实习的同学提前把稿子写完核对修改了三遍,自己还八字没一撇,江葭苇心里又急又气。急和气多半都对准了自己。
也许我压根就不适合去当记者,江葭苇丧气懊悔地想。如果今天事情还不成,自己也念到大四上头,转专业是不能够了。那……跨考去算了。念个少与人,甚至不用与人打交道的学问,也没有什么不好。管什么张少沅张少方,我不采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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