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2）
第二十二章
水神祭典，因为百姓的热情高涨，时常从五月初便开始，庆祝的时间长达半月。但严格来说，真正的祭典只有三天，自五月初六至五月初八。初六为开坛祈福之日，由当地的官家做主，在江岸边寻一处地方，搭起神台，巫祝需登上高台唱词高呼，意为祈求神明降临。这个召神的过程常常要持续一整个白天，寻常百姓为了看热闹，也会大量围聚在江岸边。等到了第二日，五月初七，便是传闻中六百多年前水神降临的日子，这一天被称作水神的诞辰，为占卜之日。按照巫祝的说法，神明会在这一日现身，将自己的旨意留在卜卦上，但为了接下来能够风调雨顺，百姓们往往愿意再多做一些努力，譬如所谓的以年轻女子作为祭品沉水的方式，就是为这一日准备的。第三日，乃是百姓朝拜之日，到了这一日，就是江岸聚集人数最多的日子，几乎可达万人空巷、摩肩接踵之景，百姓跟随巫祝高声唱和，祈盼平安。
这三日，也是苏屹最为难熬的日子。不仅要提防着魔族来捣乱，也要小心江潮上涨，将那些挤在岸边的百姓卷走。因此这几日下来之后，他往往筋疲力竭，耳边全是嗡嗡直响的欢呼声，得回玄都玉京这样的清净地闭上好几天的关才能缓和过来。
不过今年不同了，因有宁昭和毛毛在，他们乃是第一次经历水神祭典，对一切都觉得新鲜，故而苏屹时常要陪在左右介绍一番，日子倒是比往常要好过一些。
那些捣乱的蛤蟆精们已经被处理掉了，初七日的占卜，总算没出现一排女子被推入水中淹死这样可怕的场景，宁昭随着苏屹混在挤挤攘攘的人群里，听苏屹在一旁轻轻长舒了一口气。
“诶。”宁昭推推他的胳膊，“今日真是你的生辰？”
“不是。”苏屹笑着摇摇头，“都是大家硬给我安排的。”
“那你生辰是哪一日啊？”
“腊月初一。”
宁昭了然地点点头。
“那若是天气冷一些的地方，都该下雪了。”
是啊，确实都该下雪了。苏屹记得从前乞讨的时候，最难熬便是腊月，身上尚且能用茅草盖一盖，但脚上因没有穿鞋，总是暖不了。一到下雪的时候，冻得生疼，往往一觉睡醒，连站都站不起来。
所以他总会在生辰前半个月，忍饥挨饿攒出几个铜板来，为的就是能在生辰日给自己买双草鞋穿。
遇见小师父的那一天，恰巧便是他的生辰。那年的寒冬来得特别早，雪也下得比往年要大，街上的行人一天比一天少，他讨不着什么铜板，连吃的也没有，饿得两眼发昏，也舍不得把最后几个铜板拿出去买吃的。
那天他左等右等等不着卖草鞋的小贩出摊做生意，拖着单薄的身子回到四面漏风的城隍庙，任自己蜷缩成一团，缩在角落。
几个年纪稍大些的乞丐也不知怎么嗅着他怀里藏着的铜板气味，几个人闯过来将他的钱抢走了。他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等年长的乞丐们走后，他就躺在冰冷的地上，没有多大的悲伤，好像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城隍庙里冷冷清清，他饿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清了。寒风从没有木板遮掩的门口吹进来，像是要连他一并刮走，随着地上所有不起眼的尘土一同掩埋起来。苏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心里颓丧地想着，大概自己要在生辰之日饿死在城隍庙里头了。
听人说，若是饿死的鬼阎王是不收的，死后只能在人间做个野鬼，飘飘荡荡没有归所。那和自己如今的处境又有什么区别？
不如趁着如今还有一些力气吊死自己吧，虽然要痛苦一些，好歹死后能有个收容自己的地方。
这么一想，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眼睛在已
经十分寒酸的庙里扫了一圈，寻找能吊死的横梁。
他将腰上的衣带解下来，在横梁上打了死结，做好这一切后，他轻轻吐了口气，眼睛最后往门口看了一眼。
等死了之后，就坐在门口等着小鬼来收自己吧。苏屹有些期待地想着。
眼睛扫过庙里那尊破旧的泥菩萨，低眉垂眼，神情永远安然而慈悲。苏屹记得自己刚寻着这么个住所的时候，还十分虔诚地将泥塑周围清理了一遍。他还向菩萨承诺过，等哪一天自己有了钱，就将菩萨的泥像重新塑一遍。
真是可笑，自己一个小乞丐，连吃饭都成问题，怎么会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念头呢？
想到这，苏屹叹了口气。
他拖着身子走到泥像前，跪下，双手合十冲着菩萨说道：
“菩萨，我要死了。”
这句话听着着实奇怪，他自己都忍不住扯起嘴角笑了下，又改口道：
“菩萨，我要离开了。”
“人人生在这世间都要受苦吗？明明我什么坏事也没有做。”
他又叹了口气，觉得这样冲菩萨抱怨实在太过小气，于是止住话，冲着泥像叩了三个头。
“菩萨，今后请照顾好自己。”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泥像那头发出“噗嗤”一声轻笑。
苏屹晃晃脑袋，还以为自己已经饿得生出幻觉了。他站起来，打算去了结自己的性命，刚转过身子，后头的菩萨却开口说道：
“众生皆苦，神明在上。”
苏屹惊得瞪大眼睛，等回过头来，却看到一个青衫布衣的少年人跳出来，不过十**岁的模样，走到他跟前，抱着手看他，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你……你……你是菩萨吗？”
少年人低头，这一次是真的笑开了，笑完之后伸手在他头顶上揉了揉。
“你就当我是吧。”
他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还楞在原地的苏屹。
“小孩，如果菩萨不让你死，你还死吗？”
他没等苏屹反应过来，已经转身走回他跟前，俯瞰着尚且只到他胸前的人。
“算了，你跟着我走吧。”
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苏屹回过神，听见身旁的人说：
“发什么呆啊？又在想从前的事情？”
苏屹点点头：“太久了，好多事都模糊了。”
他记得年年腊月时的大雪，记得自己没有鞋子穿四处乞讨，但已经记不清饿着肚子是什么感觉，也记不得冻着脚蜷在泥像边的寒冷。
但他被小师父领回草庐后的每一天、每一件事情，却又都记得很清楚。
人大抵都是这个样子的，更愿意拿有限的记忆装载幸福的过去，而不是曾经的苦难。
不过……
苏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宁昭：
“你和毛毛从前流浪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挨饿受冻？”
“挨饿受冻不至于，实在没钱买吃的，大不了去翻点别人扔掉不吃的东西嘛。受冻……毛毛那么胖，一到冬天就暖呼呼的，我们挨在一块睡，也不会觉得冷。”
苏屹放心地点点头。
“不过刚开始那几年，东奔西走，时常将鞋子磨坏，到了冬天，脚都冻得走不动了。”宁昭笑着说。
苏屹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像远空中此刻遮着白日的厚乌云，阴霾将他的气血遮挡住，只能瞧见一片灰暗。
“你怎么了？”宁昭发现他的异常。
苏屹别过
脸：“没什么。”
但他的手指分明在颤抖。
五月初八，作为最重要的朝拜之日，苏屹和星霁早早便离开土地祠，同一众土地小倌一起沿着江岸巡游去了。
朝拜的时辰自午时起，一共需两个时辰，但许多人都是天未亮便等在岸边，为的就是占个好位置，好叫神明路过时第一眼便能看到自己。
宁昭这一日起得迟，等慢慢吞吞带着毛毛踱步到离土地祠不远的江岸，早已人潮鼎沸，看起来足足聚了上千人，莫说江岸了，他奋力踮着脚，也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不过这朝拜他倒是没什么兴趣，苏屹又不会真的现身，一会人都跪下了，他不得跟着他们跪？这么一想，老觉得好像被苏屹占了便宜似的。
今日的天气比前几日更加阴沉，虽然快到正午了，天却一刻比一刻黑，又闷又热。
宁昭抬头往天上看去，乌云涨得饱满，仿佛有人拿根棍子朝上面戳一下，就要噼噼啪啪落下一阵大雨。他下意识皱起眉，这负责降雨的仙君也太不给苏屹面子了，今天这种日子若是下暴雨，场面得乱成什么样子。
“当~~当~~”
不知是哪里传来了几声敲钟一般的声音，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了，宁昭本想循着声音踮起脚来看一下情况，但眼前挡着他的人群突然都矮**子，纷纷跪倒，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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