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1/2）

强烈的失重感席卷全身。

摔下去的瞬间, 凉玄被护得很严实，一点没有伤到。他睁眼醒来, 侧脸贴在身下人的胸膛上，抬头看去，入目的便是沈孤鸣那张仿佛要结冰的脸。

四目相对。

气氛一点即燃，沈孤鸣冷冷喝道：“下去。”

搭在肩上的手早就松了，凉玄从他身上挪开。

站起身后, 看着他整理衣冠起黑成锅底的脸色，心想刚才模模糊糊间听到的关心的话，莫不是错觉？

溯垣之陵的法器本就玄幻，从这么高摔下来, 如果没沈孤鸣护着他, 以他现在这具凡人之躯必然摔成肉泥。

沈孤鸣就揪着这一点, 再次对他进行嘲讽：“找死就死远点, 别拽上我。”

凉玄瞥他一眼：“哦。”说完拔出腰间鬼刃就要往脖子上放, 被一道魔息打落，沈孤鸣愠怒：“你——”

不是挺担心我的？

他的神情变化足以说明一切。

沈孤鸣反应过来后，气笑了。

不过刚才凉玄那一举动, 倒让他注意到这把长刃, 鬼气郁气凝结，不像是修真界的东西。

过于相似的言行举止，受到召唤的霁华, 非修真界所拥之物……这些迹象连系在一块, 让沈孤鸣的后脑一阵细微刺痛。

想承认, 却又不敢。

倘若眼前的人真的是他师父，跨越生死，降临在他面前，他一定会迫不及待，不顾一切地跑上前拥抱住他。

抱得紧紧的，死都不放开。

可仍然会失去。

闭眸，咽下针尖细戳的痛。

古镜塔那次的重逢和别离，算是把他整怕了。

铜镜空间，再现回忆。

凉玄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画面陡转，来到一个寂寥又寒冷的雪夜。

清霄宗中，白雪落满长乐峰。

兰亭别苑内烛火昏黄，榻上躺着一名容貌绝世的男子，汗水浸湿了白衣，眉宇紧蹙，脸色苍白的似薄透的冰雪，薄唇死死抿着，脆弱又隐忍，仿佛在遭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

而在他的身边，是同样面色煞白的裴檀子，以及紧握着他的手不断渡灵力的曲清越。担忧之色在他们脸上无限扩大，心急如焚间，曲清越喊了句：“师弟，你觉得怎么样？”

回答他的只有若有若无，虚弱至极的呼吸声。

四肢百骸被揉碎，凉玄疼得挣都挣不开眼，意识浑浑噩噩，连应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裴檀子坐在榻边，像是再维持不了冷静自持的情绪，整个人都有些抖。

他一声一声，轻轻地呼唤着凉玄的名字。

透过眼前这张漂亮又苍白的脸，当时刺破耳膜的惨叫声仿佛仍回荡在耳际，叫人听得心脏都骤然停止。

“……没事的。”

闭上眼睛，声音都沙哑打着颤，“师父不会让你有事的，微词。”

门外，是一人靠在门扉上，对于屋内情形，低头沉默不语。

黑暗，寒冷，恐惧，孤独……灰色的眸死灰一般的阴鸷。

他在外面等着，焦躁不安的情绪疯长，带刺藤蔓似的绞杀着他的耐心。

“师尊，你让他……进来。”

裴檀子眼皮忽颤。

邢熠走进来的时候，床榻上的人已经被扶坐起来。

原本眼神空洞恍若游离，在抬头看到他的那刻，亮起了点点星辉，冲他扯出个似乎很快就会破碎的笑。

“你来了。”声音轻柔。

那时候，邢熠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第一次心疼到眼眶湿润。

灰瞳倒映着对方的脸，从凉玄眼里看不到任何惧意。

这个人一向不畏天不畏地，连生死都是小。

邢熠在他面前蹲下，蹲下后就一动不动。

凉玄当时还安慰他说：“别怕，多大点事，死不了……咦，怎么还哭了呢，快擦擦，你这样搞得我明天就要撒手人寰似的，别闹哈。”

手掌覆上眼睛，邢熠闷声摇头，他师父不怕，可他怕。

怕死了。

后来，被苦楚折磨的青年睡过去，裴檀子将邢熠带到屋外，完成一笔交易。

“本尊救下微词，你喝下这杯毒酒，再离开。”

正与魔注定不能共处。

那晚雪夜，邢熠也只是浅淡一笑，只是笑容冰冷。

杯盏落地，残剩酒汁染黑地面新雪。

离开前，他遥遥看了一眼禁闭的门。

只要想起那边那头睡着的人，连腹中那股肝肠寸断的剧烈疼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一夜白头。

裴檀子用他青丝三千，换回他徒弟一条性命。

而邢熠却答应永不再见。

·

凉玄瞥眼去看沈孤鸣。

他们身处上帝之角，无法干涉回忆中的人与事。

到现在为止，在沈孤鸣的脸上看不到什么情绪，他始终目视着前方，眼眸虽定却出神。比起真的没有波澜，更像在掩饰真实情绪。

掩饰给旁边的人看。

心底蓦地涌上阵阵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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