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番外一：红妆（1/2）

再是一年春闱至，京中大街小巷，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的都是各地赶考的青年才俊，城东浮生巷鱼龙混杂，更是如此。出了巷尾，向东绕过一条偏街，入了长平巷，就要安静许多。

这里偏之又偏，少有人至，多是空置的房宅，一年之前，新晋的翰林编修顾念生在此开府安置，京中一时议论纷纷。有人说这顾编修出身贫寒、囊中羞涩，亦有人说他命带煞气、性格孤僻，真正的原因，并无人知。

春寒料峭之时，凌清阁内已早早撤去炭火，并不温暖，却有人双眉紧蹙，着急上火。

“顾大人，请恕草民多言，您如此不爱惜身体，纵有通天灵药，又能得几分功效？”

“方先生医术高明，既已尽力，结果随缘就好。”抬手将帕子掩在唇边，压下一阵咳嗽，顾念生起身，移步窗前，呆呆看着阁外空空荡荡一方碧水，沉默不语。

春将来，夏未至，他耐心守着，才能再见那一季碧叶连天，红莲胜火。

“顾大人，您的眼疾最忌思虑，您却早已忧思过重，伤及肺腑，需知天不假年。”研磨、落笔，药方已成，方怀远对着顾念生一礼，道：“草民力尽于此，还请编修善自珍重。”

“有劳。”

身后脚步声已远，顾念生心口之处却渐灼热，唇边缓缓勾起一个弧度，他闭目，自语：“别担心，他混说的，我很好。”

转身于近旁书案前坐定，他翻开手边厚厚一叠卷宗，对着阳光一一细看，待得日影西斜，仆人掌灯添盏，眼前字迹难辨，他仍旧不肯停下。

月升枝头，寒夜露重，灯影落处，有人影渐成，白纱覆面，红衣如旧，脚步轻缓，悄悄走近，将他肩上那件单衣换做厚实的披风。

“我不冷。”捉了她犹在替他整理衣衫的手，他摇头，闭了闭眼，道：“有你在，我一点都不冷。”

“可是，你不听那方先生的话，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俯身跪坐在他近旁，陆佛莲道：“我答应过你阿娘，要好生看着你，不能食言。”

“那便不要食言。”心中一痛，却也一暖，再睁眼，顾念生唇边有了些笑：“你瞧，有你在，我好的很。”

“你不好，手都冰了。”取了近旁暖炉贴上他掌心，她道：“阿生，你放心，若你不赶我走，我是不会走的。”

“嗯，不走…不走…”将她紧紧揽入怀中，他点头：“一辈子都不走。”

缩在他胸口良久，她睁眼，灯火明灭，一旁案几之上卷宗重重叠叠，有墨色圈出刘阐二字。

瞳仁一瞬间变作赤红，滔天恨意明明灭灭其中，最终消失不见，她闭上眼睛，倚在他怀中，道：“过去那些，我已尽忘了，你不必忧心。”

“是吗？”抬手将卷宗合起，放在一旁，顾念生道：“那就好。”

生魂喜静，喜清寒，她喜欢呆在何处，他自是也跟着。

生魂畏怨气，哪怕有佛骨庇护，他仍旧不太放心，那些早该做的事，他必须做。

春闱过，夏未至，御史台弹劾刘阐的奏本忽如雪片一般。

奉上的证据实在尽详尽太过，秋凉将起，大理寺定案，刘阐涉杀人、渎职、舞弊，数罪并罚，判斩刑。

行刑那日，入夜，大雨倾盆，他陪她立于窗前，一夜听雨，第二日，凌清阁内红莲尽数盛放，鲜艳如火。

当晚，她未至，复一晚，亦如此。

如此三日夜，第四日，顾念生往城外净安寺而去，复返。

是夜，秋风微凉，凌清阁内，灯火如旧，人如旧，寂静无声。

月过中天，有女子一袭红衣似火，踏清辉而来，墨发高绾，眉眼如画，倾国倾城，环佩叮当。推门而入，内室满目喜庆之色，龙凤灯烛相对而燃，案上美酒合卺，杯盏精致。

“你来了…”

“我来了…”

“你…真美…”

这是顾念生第一次穿喜服，也是此生唯一一次，此刻，他有些手足无措，最后，竟只呆呆愣愣地望着她的方向，忘了该说什么，同当年那个呆小子没什么两样。

“我要娶你…”

“我要嫁你…”

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她眼中染笑，灿若烟霞，他耳根红透，似乎整个人已无处安放。

美酒香醇，不饮已醉，她一口饮尽，对西方遥遥一拜，道：“新妇陆氏，敬告顾家先祖，吾身已殁，而魂犹在，若非烟灭灰飞，必相伴夫君身侧，爱他，护他，绝不留他孤身一人。”

闻听此言，顾念生眼中忽有泪落，酒入喉，仰头尽数咽下，沉默不语，自怀中取出一枚红笺，递与她手，他道：“这合婚庚帖，佛莲，瞧瞧，可还喜欢？”

“好。”且欣且喜，她接过，指尖落处，忽有金光若隐若现，耳边不知是谁低声吟唱，字字梵文，渡人彼岸往生。

身子忽然变得很轻，她看向他，一瞬间眼中尽是仓皇和哀求：“阿生，你…不要我了吗？”

“佛莲…你已陪我很久…很久了…足够了，该走了…”指尖扣入掌心，有鲜血滴落，他一把握紧腕上殷红手串，用力一扯。

相思红豆颗颗散落在地，她口中一声惨呼：“不要…”

再看向他，她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尘世牵扯已淡，唯一让她留下的，只有他心中相思，如今，他竟是连这个都不要了吗？

“你走吧…”他低声开口，似在哀求：“你走吧…”

“我不走…不走…”不停摇头，她眼中泪水，颗颗滚落：“我若走了，你怎么办…”

“我…我…”胸口起伏剧烈，他满腹诗书，此刻却早已辞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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