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草(1/2)
庄秉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暴雨里男女激烈的争执争吵, 以及随之而来的那场天灾人祸。
她梦到自己死后一群书生意气的文人墨客聚在一起对着谢阔嗤笑不屑地评点道:“当时诸葛成何事, 只合终身作卧龙。*谢尚书那一辈子, 说来花团锦簇, 实则,一事无成。”
她梦到自己死后侄子孝宗皇帝在天下四处为自己起无数慈母祠,香火长盛, 功德流动,给自己生生塑了座大善金身。
但无功不受禄,死后的庄秉也无心接这份功德, 在明镜台前发愿时, 庄秉认真地想了想,对台上的判官说:“我生前有一夫婿, 为我所死, 为我所累,为我而满腹诗书却汲汲营营一生不得志……若有来世,我想彼此能阳关独木,各走一边。”
“也祝愿他前程似锦, 施满腔抱负, 展满腹才华, 青史留名, 流芳百世。”
庄秉发完愿心,起身正想过忘川河, 一脚踩空, 人直直地跌了下来。
庄秉一个激灵醒过来了。
“醒了么?”谢阔给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柔声解释道,“你方才睡过去了,看你睡得沉,我就没忍心叫你起来。”
庄秉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拍了拍脑袋,算是想起来了,从那个偏僻村落出来后,谢阔说自己肚子饿了,就带着庄秉在这边的一个小县城里就近寻了个面摊子坐下填了点肚子,然后庄秉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庄秉眼神一冷,谢阔可不是个对自己那么“将就”的人,临街随便支起的小摊子,谢尚书何时会慷慨莅临?
也就是庄秉刚刚看完傅白礼过来,心神动荡之下,才会一时不察信了他的鬼话。
庄秉抿了抿唇,抬头仔细打量了周边的景象,淡淡道:“这里是座寺庙?”
虽是问句,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疑惑的成分,与单纯的陈述也所差不多。——这一般就是庄秉
已然很生气但还勉强自己压抑着脾气的表现了。
“是啊,”谢阔依旧恍若未觉地笑了一笑,拉着庄秉的手跨过几道槛,一起跪在作明佛母爱与染明王座下,侧过脸笑着与庄秉道,“听说这里的菩萨保姻缘比较灵验,想着我们马上就要大婚了,干脆今晚就带你来这里一起拜一拜。”
庄秉仰头望了望其上法相庄严的两尊佛像,缓缓地跪了下去。
谢阔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也跟着闭上眼跪了下去……如果不是起来时脖颈间触到一把冰凉刺骨的寒刃的话,可能会就更好了。
谢阔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停也不停地依样往上。
庄秉狼狈地把手里的匕首往后错开了几分。
“箢箢,在菩萨面前动刀兵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谢阔面带责备地望了庄秉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起身,甚至还伸手拉了庄秉一把,轻声道,“我们有事情出去说吧。”
“好,出去说,”庄秉低低地笑了出来,边笑边讽刺地问道,“就是不知道我们‘出去说’完后,我今晚赶回去还能见到我大哥一面么?”
“当然,”谢阔微微抬眸扫了眼外间的天色,平静道,“毕竟我还是要回宫‘救驾’的,所以,放宽心,他暂时还死不了。”
“不过,我还以为,你至少能真的沉心等到出了寺庙再问出口的,”谢阔静静地望着庄秉,惋惜道,“都说这里很灵验的,我看怕是到我们这儿要破了……就不能一起配合着好歹也骗一下菩萨们嘛。”
庄秉顺着匕首冰冷的边缘来来回回摸了好几遍,好悬才让自己的语调勉强平静下来,缓缓道:“为什么?”
“为什么?”谢阔莞尔一笑,调侃道,“这可有些说来话长了,唔,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母后的死,”庄秉无意识地揉着匕首刃,指尖的皮肉被割得片片裂开,潺潺的鲜血顺着匕首缓缓流下,好像只有如此,才能让她在焚灼的情绪中微微冷静下来,“是你做的么?”
谢阔猝然色变,脸上的微笑霎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不,”谢阔紧紧地盯着庄秉的双眼,唇齿间含着无尽的压抑腥气,异常坚定,十分郑重地对着庄秉重复道,“不,承仪皇后的死,是个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悲剧,箢箢,你知道的,我从不舍得那些做让你伤心的事,放弃你那个可怕的猜测,你母后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可能做那种禽兽不如之事。”
“是么,”庄秉撑着额头昏昏沉沉地笑了一下,无奈而讽刺道,“你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我太蠢了,现在是真的一点也分不清楚了……”
“我从不有意想欺骗于你,”谢阔死死盯着庄秉的双眼,咬牙道,“而且,你知道的,箢箢,我爱你。”
就算所有都是假的,这一句也一定是真的。
“不是有意欺骗?”庄秉讽刺地笑了笑,“可你跟我讲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哪一回、哪一次,不是有心误导、故意挑拨?谢云若,都到现在了,你敢对说一句实话么?”
“你与我母后的死没有关系?好吧,我姑且相信你这一点,可你连其实是早都知道的吧,母后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你是故意让人在路上生事,故意带我绕道雎宁,故意不想我赶上最后一面的吧?”
“你爱我?你所谓的爱就是苦心积虑把我掉包到宫外,让我与自己的亲人分离十年,清醒后再苦心离间我所有亲友的关系,把我身边除了之外的所有人剔个干干净净……好吧,这姑且称之为你扭曲、独占、过分的‘爱’,可是现在呢?今晚呢?”
“承认自己的野心有那么难么,谢尚书?”庄秉闭了闭眼,缓缓笑了,“承认你就是想谋朝篡位就是有不臣之心久矣有那么难么?”
谢阔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一霎,但只有那么一霎,瞬息之后,他的表情便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无波,谢阔抿了抿唇,轻笑着附和道:“对啊,所以箢箢,很抱歉,对不起,你今晚要呆在这里一宿了……”
庄秉握起匕首狠狠地扎了下去。
谢阔面色大变,险而又险地赶在最后一瞬抢在庄秉之前攒住了匕首刃。
两个人手上的血混在一起,纠缠成一线,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
“差不多就可以了吧,箢箢,”谢阔苍白着脸苦笑道,“你还真的扎自己么?就算你不相信我爱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总行吧,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别作践自己。”
“当然一切都是你的错,”庄秉冷冷地望着谢阔,像是喘不过来气般仓促地吸了一口气,讥笑道,“不过,你以为自己这样做就很伟大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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