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2/2)
杨原点点头。
他低声讲起来:“从前有个男孩,出生名门,父母感情和睦,他自幼聪颖好学,人人都夸赞他将来可以继承父业。可惜好景不长,他九岁那年母亲染上重病,缠绵病榻。他母亲因病容貌逐渐凋零,又无法侍奉丈夫,其父对妻子的感情不复往昔,又纳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宠爱便慢慢转移到新人身上了。”
杨原目露不忍:“人情凉薄如纸。”
廉贞笑了笑,继续道:“数年之后,男孩的母亲过世了,那名小妾便成了正夫人。男孩气不过,与其父闹翻,只带了把长剑便外出游历,也从不过问家中之事。他在外流浪数年,见的事多了,心结也纾解了几分,意欲回去与父亲缓和关系,可谁料回去的路上得知了父亲猝然过世的消息。这消息犹如惊雷震落,他难以置信,匆匆赶回家中,见众门人披麻戴孝、家中一片素白,才知父亲真的过世了。可是他父亲正当壮年,武功奇高,身体强健,如何突染恶疾?少年心中疑窦丛生,暗中调查,发现竟是那名新夫人与叔父暗中苟合,每日偷偷在父亲的饮食中下药,日积月累,以至于毒发身亡。”
杨原惊讶地“啊”了一声,她性格中少有阴暗面,所以对待人事也极少恶意揣测,这样狠毒卑劣的行径大大超出她的接受范围,不解地问:“为何……为何要这样做?”
廉贞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容,温暖的阳光也无法驱除这份凄冷的哀愁:“你天真单纯,不知人心叵测险恶,那名女子……本来就是叔父特意安排接近少年父亲的。他一直觊觎掌门之位,偏生武功与威望都不如自己兄长,也只有通过这种龌龊手段才能达到目的。”
“那之后呢,少年要复仇吗?”
廉贞笑容变得尖锐起来:“当然要复仇,可是少年那时心思还不够缜密,行事也不够隐蔽,那对奸夫□□觉察到他私下调查,屡次阻拦加害,幸亏那少年福大命大,几次都逃脱了他们的毒手。少年只得与自己的叔父与继母撕破脸颊,当堂对质,可是那奸夫在人前一贯伪装得端方持重,武林中人都当他是君子,少年说的话自然没有人相信,旁人都以为他痛失父亲,精神错乱,迁怒了叔父与继母。”他微微一怔,蹙眉笑道:“少主,你哭什么?”
“我……我……”杨原手忙脚乱地擦干眼泪,支吾道,“眼里进沙子了。”其实哪有什么沙子,只是她共情能力强,听廉贞讲故事,不自觉地代入自己,想着故事里的少年父亲被人残害,没有人肯相信他,报仇无门,该是何等凄凉绝望,泪水便淌下了。
廉贞假装被她说服,接着说:“少年武功不及叔父,自觉报仇无望,遂起了轻生的念头,被赶出门派后找了个地方打算了断,恰巧被路过的一个年轻人救下。那年轻人询问少年轻生的缘由,少年痛哭道出实情。年轻人听完来龙去脉后,让少年三日后在原地等他,他要亲自去确认实情真伪,若真相当真如少年所言,他必助他复仇。”
杨原问:“后来呢?那年轻人调查确认了吗?”
廉贞自顾自地往下说:“少年感激年轻人,可是他劝年轻人不必为他涉险,他叔父武功不如乃父,可依旧是一流的水准,年轻人看模样尚未加冠,如何能胜过他?年轻人听他劝阻,只是笑笑,飘然离去。少年人死马当活马医,三日后到原地等他。从白天等到晚上,月亮都攀上树冠了,他还是没有出现,正当他怀疑年轻人不过是随口说说,捉弄他而已,年轻人终于现身了,手上还拎着一个包裹。他将包裹掷给少年,少年打开来一看,居然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他叔父和继母的人头。”
杨原讶然:“这么快?”
廉贞点头:“这么快。”
杨原靠着车板叹道:“父亲武功果然很高。”她一早就猜出廉贞看似说的是别人的故事,实则是在讲述自己曾经的遭遇,那个干脆利落地帮他复了仇的年轻人自然就是杨凌风了。
“所以从那之后,你就开始追随他?”
廉贞平静道:“教主帮我完成了平生夙愿,我便是为他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你原本姓秦?”
“不错,我姓秦,单名一个枫字,枫叶的枫。”
杨原寻思道:“掌门人和前夫人双双遭人割去头颅,明月楼的人自然会怀疑是你做的。”
廉贞微笑起来:“当然,他们后来得知我投入孤云教,更是坚信不疑我是武林败类,魔教走狗。”
“昨日宴席上……也有明月楼的人,你也抓了?”
廉贞想起临走前对上的那双责难的眼睛,垂首道:“明月楼的现掌门是在下的师弟,我并没有带走……这是属下的一点私心,请少主宽恕。”
杨原表示理解:“人之常情罢了。”
两人相对静坐良久,杨原忽而道:“听你那么一说,他那时似乎还没有如今脾气这么坏。”
廉贞试图为杨凌风挽回一点好感:“其实教主的脾气……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杨原反问:“这算是情人……不对,恩人眼里出西施吗?”
廉贞哑然失笑,过了一会他淡淡说了一句:“其实少主并不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不是吗?”
杨原安静地说:“他也没有允许谁能特别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