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娃娃（2/2）
从头至尾，楚戈一句否认都没有，像站在山上被峰顶的穿堂风吹乱了头发，因为不碍事，所以连拂一下都觉得多余，任由风言风语就这么去了。
我早该知道的。
从那个时候就该知道的。
和楚戈谈平等，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叶行藏浑浑噩噩的，思绪困在陈年旧事中来回游荡，突然一只无形的手发力将他拽回了现实，周峰探出手指，轻抚了抚叶行藏白腻的下颔部肌肤，过度紧张使得他无声地绷紧了下颔，线条陡峭得近乎瘦削了。
“跟了我怎么样？”
周峰的声音是低沉的，压入叶行藏的鼓膜，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不会亏待你。”周峰缓慢地直起身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这让叶行藏稍稍放松了些许，“你公司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楚戈那边我也可以帮你拦着......”
叶行藏陡然截住他的话头，“不用了！”
“别急着拒绝。”周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峻的五官山石般不可撼动，只是嘴角处的笑涡微微一现，陷了下去，他又往后退了一步，回到了安全距离。
这一退好似兜头浇下的一泼净水，将方才这个男人身上升腾起的阴鸷、强硬和野欲洗了个干净，他脊背挺直而放松，微微笑着，一个贵气而尊重的站姿。
“我只是向你发出邀请。”
“要不要来当我的模特？”
模特？
叶行藏怔住，他刚刚说得那样不堪，是为了让自己来当模特？
“别误会。”周峰彬彬有礼地笑着，仿佛刹那间野兽给自己套上了一层精美的人皮，“我向来说话就那么直白，我只是想多看看你别的表情罢了。”
“很漂亮。”周峰的目光肆意地打量着叶行藏柔软的眉眼，这个性情温和的美人眉梢间犹带一丝恍惚的恐惧，强装的坚强被打碎后的表情更是催情得不可思议。
周峰相信这世上再找不出这样完美的模特，这个人每一处勾画描摹都是上天踩着人类对美的本真直感精心打造的，是上天赐下的、给予人类对美的启迪的灵感源泉。
周峰也是人。
而且是个艺术家。
叶行藏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对于这行没皮没脸的话，他半点信任都吝啬给予，“开什么玩笑？你一开场就对我说.......”
他觉得难以启齿，那么犀利尖刻的言语，一字一句都对准了自己的心窝戳，眼前的人带着社交式的礼貌笑意，吐出的话语却充斥着毫不掩饰的侮辱意味。
“对此我深感抱歉。”周峰微微偏过头，似乎很歉意地笑了一声，“我第一次见识到叶先生这样动人的风姿，又恰巧和我最近追求的一个画画题材十分契合，一时心急，于是使用了不当的言辞，就是想多看看叶先生更加具有冲击力一点的表情。”
言毕，他深深鞠一躬，抬眼笑道：“确实太过冒犯，但情之所至，希望叶先生见谅。”
周峰本就是这个宴会厅的焦点人物，鞠躬动作不小，更何况是对着一个在A城除了打着“楚戈的人”的标签就乏善可陈的人物，大厅将近一半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游移在狭窄的角落。
这时候周峰已经退了好几步了，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掩盖不住叶行藏的踪迹，无数意味不明的视线在扫过那张秀美的脸庞之后，难以自持地顿住了。
那真不是人间可以歆享的艳丽。
修长而纤薄的身体，微微垂下的睫毛，甚至没有人能思考和评判生长在他身上的具象化事物，只是从最本质的美的感觉出发感受到滔天骇浪的冲击。
方才叶行藏走进宴会厅时还只有零星几人到场，而今已是人满为患，无数双难辨意味的眼睛投向自己，而叶行藏对这番情景习以为常，他沉默而坚忍地在方才显露恐惧的脸上换上了冰冷的面具，毫不畏惧地看了回去。
叶行藏知道不能显露弱小，他早已明白把软弱一面暴露给世界的结果。
叶行藏深吸口气，侧开身子，从周峰身旁走过去，沙哑的声线在周峰耳边响起：“算了，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反正我也惹不起你。
叶行藏默默将这句话吞了下去，他路过周峰身侧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幅度很小地偏过脸颊，瞥了周峰一眼，似乎是在好奇这个人说出的话是真是假，然而他眼尾天生下垂，上挑起来就给人感觉十分温情，几乎有种脉脉含情的感觉了。
周峰禁不住地心中一荡。
“那个叶总可真不识趣。”
就在周峰出神的时候，一个肉球滚动着讨好地小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线谄媚道：“生着那么一副身段，不就是用来......”胖子被肥肉挤成一团的五官挤眉弄眼地裂开了，猥琐地比划一下。
这就是黄志，本次宴会的主办方。
话是这么说，黄志的眼珠子却不歇息，直勾勾地抓着叶行藏那清瘦的背影不放，几乎要淌出贪婪的涎水来。
周峰笑了笑，轻声道：“再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他一眼，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黄志一个激灵，几乎一瞬间就淌了满身的冷汗，厚实层层叠起的肥肉层抖了抖，甩出恶心肥腻的油光来，被那一眼看得不寒而栗，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周峰神色如常地微笑，说：“你知道吗？像这种完全超出了人类所想正常范围的美人，有两种。”
黄志战战兢兢，尽职尽责地接话：“什么？”
周峰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又嫌脏了眼睛似地移开视线，用和那张冷峻的脸完全不符的声线温柔道：“一种是适合被众生膜拜的，高高在上的神明。”
“一种，是人类把自身无法拥有的美好东西尽数倾付、精心雕制而成的人偶娃娃。”
“......最是适合摆放在桌上床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