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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第三十九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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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砰”一声,窗框震动,窗顶的紫藤花化作一场雨,纷纷扬扬洒了他们一身。

“贺先生!”

颂然不管不顾,一寸也不肯退,牢牢环住贺致远的脖子,把人抱得死紧。

贺致远被他孩子气的冲动举止逗笑了,顺势揽住他的腰,掸去落在他衣物与发间的花瓣,温声说:“我在,我在呢……没事了,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嗯,嗯!”

颂然用力点头,情绪一下子没收住,鼻子发酸,伏在贺致远肩头狠狠抽泣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往下砸,把衬衣布料哭湿了一片。

贺致远轻轻拍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用宽阔的怀抱接纳他所有的委屈。

颂然埋头在他颈间,全身重量都压上来,恨不能嵌进彼此的骨与肉。

“贺先生。”

他又唤了一声,嗓音粘粘的。

“宝贝儿,我在。”

回应总是很及时。

颂然一颗心软成了没壳的小蜗牛,胳膊搂得更紧了。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被人抱过了,晚上一个人感到冷,只能自己抱自己,想念着那些残存在记忆中的暖意——皮肤带着热度直接相贴,脉搏在底下有力跳动,气味交织,彼此渐生依赖。

可终归只是记忆,不能带来真实的温度。

他越想念,就越觉得冷,每一寸皮肤都被挖空了,瘙痒难忍,似有万蚁爬过。

今天他终于被一个成熟的男人抱进了怀里。对方比他高大,也比他强壮,臂膀与胸膛肌肉坚硬,是一堵推不倒的城墙,雄性荷尔蒙气息又那么浓郁,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如同父亲的保护之于弱小的孩子。

颂然听见了轻微的碎裂声,那层镀在他心脏之外、名为“坚强”的保护壳裂开了一道缝。一个幼小的男孩探出脑袋,怯生生走过来,怯生生占据了他的意识,又怯生生抱住贺致远,哭泣着叫了声:“爸爸。”

爸爸。

这一声很轻,可贺致远听得分明。

他没法不心疼。

“宝贝,没事了,爸爸陪着你呢。”他抱紧颂然,吻了吻他滚烫的侧颈,“乖,不怕了,有爸爸在,以后都不怕了。”

茶屋门口的帘子被人撩开,一个店员出来查看情况,想弄明白刚才那声险些震碎玻璃的巨响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一出门就对上两个男人在窗边拥抱,他眼睛都瞪直了。

再一看露脸的那个,店员懵住:“贺,贺先生?”

贺致远是这家茶屋的熟客,经常刷脸买单,店员个个都认识他。

他以眼神示意“勿扰”,却已经来不及了。颂然被这一声惊动,下意识推开他,慌张往后避了一步,手指抓着裤缝,不知所措地看向店员,一双水湿的眼睛红得像兔子。

“对,对不起!贺先生,下回给您七折!”

店员鞠了个躬,麻溜地转身躲回茶屋里去了。

颂然刚才鬼使神差叫了声“爸爸”,这会儿回过神来,臊得没脸没皮,低着头,压根不敢直视贺致远。

“颂然?”

贺致远想牵他的手,追近一步,他飞快倒退一步。

再追近一步,他再倒退一步。

身后就是那座小车站,他退了不过三步,后背悲剧地贴上一堵冰凉的玻璃墙——没路了。

这下要死。

颂然低垂着目光,看着那双不用问就知道超贵的皮鞋逼到跟前,同时入眼的还有两条笔直的腿,明显比他的长一截——先天劣势,气场输人。贺致远单手插兜,用锃亮的鞋尖轻轻敲了敲颂然的球鞋,朝他的额头吹来一股徐徐热气:“躲什么?”

“没,没躲。”

贺致远嗤笑:“没躲给我看个额头?”

颂然思考了五秒钟,反驳失败,只好硬着头皮抬起了脑袋。

严格意义上来说,刚才他飞越马路,一冲一扑一抱三步行云流水,完全没来得及仔细看贺先生的脸,现在才算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直视对方。

靠,活的。

会呼吸,会眨眼,眉毛还会挑两下——好帅。

之前隔着十几米颂然都被电得七荤八素,现在只隔十几厘米,纤毫毕现,他愣愣望着贺致远的五官,心脏在胸腔里扑通乱蹦,礼义廉耻全部扔进煤饼炉,那声羞耻的“爸爸”更是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他一秒智商降到零的样子特别有意思,贺致远看笑了。

颂然贪恋他的笑容,傻乎乎地说:“你再笑一下?”

贺致远于是配合着又笑了一下。

这回,颂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他伸手攥住贺致远的领带,往下使劲一扯,仰头吻了上去。

唇面轻碰。

干燥,柔软,温度微凉,说不出的舒服。

短短一秒失控后,大约是接吻的奇异触感作祟,颂然瞬息清醒过来,怂得拼命往回缩脖子,可是唇瓣还未完全分离,却突然纠缠得更深了——贺致远眼眸一沉,反手扣住他抓领带的那只手牢牢按到墙上,追着他的唇欺身吻了下来。

操之过急,颂然的后脑勺撞到玻璃,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之前颂然主动的那一下只能算蜻蜓点水,贺致远明显不满足于此。他以不容反抗的姿态把人抵在墙上,攻破嘴唇温柔的防线,舌尖狠狠擦过齿龈,强硬地杀进内部,勾住湿滑的舌头用力吮吸。这攻城掠地的架势太生猛,颂然睁大了一双惊怔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唇瓣已经被蹂躏得变了形。

“唔!”

他感到有点疼,脑袋挣扎着往左偏,贺致远就碾到左边,往右偏,贺致远就不依不饶地碾到右边,最后干脆用虎口卡住他的下巴,不许他转头。

就在颂然快断气的时候,贺致远停了下来:“闭眼。”

颂然趁机大喘了两口,紧张地盯着他。

“闭眼。”

又重复一遍。

颂然的两片睫毛颤了颤,一点一点压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闭了眼,人会放松,吻才能缠绵。

贺致远开始啄他的唇,一瓣一瓣含着吮,仿佛在品尝饱满而有弹性的水果糖。又用舌尖舔湿了唇面,粘腻地彼此纠缠。等唾液渐多,吻出了滋滋水声,才叩开早已松动的唇缝,探进去,往里面深钻,卷住火热柔韧的舌头,在交战中释放他被压抑的粗暴本性。

起初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教学与引诱,可是很快,颂然开始笨拙又努力地回应他。

星火燎原。

他们像搏斗一样亲吻,吻得喘不过来气,激烈时牙齿撞牙齿,鼻尖碰鼻尖,谁也做不了主导方,只能急促地相互追逐。

偶尔一阵风吹过,拂落零星三两瓣紫藤花,飘到他们的脸颊上,有些痒。

但与浸透了全身的痒意相比,这根本不值一提。

等漫长的一场厮杀终于划下休止符,两个人都硬了。

接吻的时候他们的下半身一直紧贴着,空间本来就不大,还要容纳两根逐渐苏醒的东西,于是越吻硌得越疼。这俩硬骨头的玩意儿谁也管不住,摩擦、厮打、抢地盘,恨不得钻出裤裆真刀真枪地干一架。

他们倒想干,可惜天时、地利、人和只占了一个——就算“人和”能一挑二,当街淫乱也肯定违法。两个人只好躲在紫藤花瀑布底下,一边喘息,一边含情脉脉地望着对方,静候裤裆里的活跃分子消停下来。

颂然被吻肿了嘴唇,用手背使劲揉了揉嘴角,埋怨道:“等会儿还要接布布呢,弄成这样,丢不丢人啊?”

贺致远就笑:“谁先冲上来撩的,不记得了?”

“谁……谁记得啊。”

颂然讪讪回答,心虚地避开了目光。

贺致远摸着他的腰掐了一把:“要不要再来一次,帮你恢复记忆?”

“别,没软呢还!”颂然蹦起来扭腰闪过,一把拽开了他的咸猪手,“聊点别的,聊点别的,积极、健康、不刺激的那种,软得快。”

“行。”贺致远宠溺地看着他笑,换了个话题,“刚才我下车的时候,你数到几了?”

颂然想了想:“三十六。”

贺致远说:“不错,挺好的一个数字。”

颂然正想说你是有多无聊,连这也能拿来硬充话题,就见贺致远伸出右手食指,略微弯曲,在他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宝贝,以后要是心里忍不住,还想数数,知道该在哪儿停了吗?”

颂然微微一怔,诧异地“啊”了一声:“三……三十六。”

“对,三十六。”贺致远点了点头,深深望进他的眼眸里,“因为数到三十六的时候,爸爸就会来接你了。”

颂然惊愕地看着贺致远,眼睛一眨也不眨。

一刹那仿佛云开见日,那条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路,被人插上了一块写有“终点”的路标——他得到了一个精确的上界。它是洪水袭来时一堵坚不可摧的堤坝,挡在滔天巨浪前,保护他免于被湍流吞没。

这个他亲口念出的数字,能够拯救他。

颂然咬了咬嘴唇,差点又不争气地哭了——都是故意的,贺先生非逼着他从一往上数才肯露面,就是为了送他一个珍贵的数字。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忍住眼泪,手背一抹眼眶,弯肘狠狠往贺致远胸口顶了一下,骂道:“什么叫‘爸爸’会来接我啊?又占我便宜!”

“好好好,我错了,不占你便宜。”贺致远低沉地笑起来,附到他耳边,悄声说,“不管叫什么,爸爸也好,老公也好,你都是我的宝贝。”

第三十九章

Day1616:00

两人正腻歪着,茶屋内传出布谷鸟报时声,贺致远抬腕一看表,四点整,布布该放学了。

颂然大呼接驾来迟,拽住他的手腕就往幼儿园方向跑。刚拐进皋兰路,颂然脸色一变,脚步刹止,前锋转后卫,做贼一般躲到贺致远身后去了。

贺致远扭头:“怎么了?”

颂然:“呃,被……被绊了一下。”

马路另一侧,刚才与他聊过天的老太太正牵着一个小女孩迎面走来。女孩长得挺可爱,蘑菇头,波点小红裙,俏生生地抬头与外婆说话。颂然赶紧拉成三点一线,借助贺致远的身高掩护自己——“总爱出差的大忙人老婆”不但出现了,还是个男的,这冲击力未免太大,他怕震碎老太太的三观。

等祖孙俩转过街角,消失在视野中,颂然才舒出一口气。

贺致远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幼儿园门口整整齐齐码着两排车,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车标琳琅满目,堪比一场小型车展。其中突兀地乱入了一辆二手自行车,竹编车篮,外加一只小皮凳,歪歪扭扭地停着,显得特有性格。

“这辆,我的车,时速十公里。”颂然大方地指给贺致远看,蹦过去拍了拍小皮凳,“真皮座椅,奢华享受。”

贺致远看他笑容灿烂的样子,也跟着乐了:“布布在电话里提过好几回了,说喜欢你的车,慢悠悠的,摇摇晃晃,还能看路边的小猫小狗,比坐我的车舒服。不过今天有三个人,你的车载不了,能不能委屈一下,坐我的车?”

颂然左右张望:“你的车?”

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开了门,从驾驶座走下来一个制服齐整、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恭敬地把车钥匙交还给贺致远,然后走到颂然面前,礼貌地自我介绍:“我姓吴,是贺总的司机。”

“啊……您,您好!”

颂然连忙与他握手,握完了,对方却并不把手收回去,还保持着掌心向上的姿势:“请您将车钥匙给我吧,我负责为您代驾。”

代驾?

颂然一脸茫然,向贺致远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贺致远解释:“自行车钥匙。”

自行车还有代驾?

颂然睁大眼睛,犹疑着从兜里摸出一枚铜钥匙交给司机先生。司机先生神色自若地接过钥匙,果真开锁、扶车、踢脚撑,沿着树荫一路骑走了。

“……”

颂然望着他缩小的背影,半天没回过神来。

“醒醒,别看了,来我这边。”

贺致远往车旁一靠,伸手敲了敲引擎盖,示意颂然看过来。颂然堪堪一转视线,注意到那辆车的全貌,一下愣住了——他心心念念的英菲尼迪,水洗过,打了蜡,夕阳的余晖涂抹其上,银灰色外壳边缘流过一道耀眼的亮光。

它是那么漂亮,比之前在碧水湾居见过的任何一辆车都漂亮。

颂然欣喜地去摸车身,用柔软的指腹小心地、一寸一寸抚过冰凉的金属表面,生怕给摸坏了:“你今天怎么想到开它了啊?”

“你说呢?”

贺致远对着他笑。

颂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心里害臊,低着头默不作声。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可以一直开它——只开它。”贺致远温柔地说话,伸手松了松领带,将它从衣领下抽出来,单手拧开了一粒领扣,“喜欢吗?”

颂然小声说:“喜欢。”

一分夸车,剩下九分夸人。

他的眼眸清澈明亮,含着情,从贺致远的鼻梁看到下巴,又从下巴看到喉结,最后看到敞开的衣襟底下那一点点锁骨的阴影——这个男人穿黑衬衣的样子,居然比之前的那次惊鸿一瞥还要令他心动。

大庭广众且在幼儿园门口,颂然没好意思让贺致远牵手,两个人并排靠在车边等布布出来,肩膀与胳膊隔着衣料轻轻碰到了,皮肤都有点儿发烫。

“拔拔!”

布布一出幼儿园,眼珠子跟陀螺似的滴溜溜转了一圈,锁定目标,欢呼着向贺致远奔来。一头短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乱糟糟地竖在脑袋上,像刚被雷劈过。

他飞身一扑,变作八爪鱼,牢牢抱住了贺致远的腰:“拔拔,我好想你啊!”

贺致远正准备托起他,布布突然松开小手,哧溜一声从他身上滑下了来,退后半步,指着他的衬衣说:“拔拔,衣服皱了……对不起。”

裤腰处抽出来一小截衣摆,应该是刚才扑狠了蹭的。

小孩儿眨巴两下眼睛,怯怯地朝颂然挪近一步,扯了扯他的袖子,神情有几分慌乱——他在爸爸面前向来都乖乖的,哪儿敢一见面就往人家腰上扑啊。这半个月被颂然惯着宠着,“放肆”的举止越养越多,一时兴奋过度,就没能收住。

爸爸肯定要不高兴了。

然而贺致远并没有生气,他弯腰把布布抱起来,照着脸蛋亲了一口,安慰他:“没关系的,布布这么想爸爸,爸爸觉得很开心。”

“真的呀?”

布布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幸福神采。

贺致远点头:“真的。”

布布马上多云转晴,搂住了贺致远的脖子:“那爸爸呢?爸爸想不想我?”

“当然想啊,爸爸每天都在想你,担心我们小布布有没有吃饱,晚上睡觉怕不怕,和哥哥处得好不好。”贺致远轻戳他的小脸,“宝贝告诉爸爸,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过得超开心的!”布布眉飞色舞,机灵的小眼神一转悠,又甜甜地补了后半句,“爸爸回来就更开心啦!”

颂然听得几乎要笑出来——这小孩儿真是甘蔗成精,嘴巴说什么都甜。

一家人上了车,布布坐进专属儿童座椅,主动系好安全带,颂然则拘谨地坐在副驾驶,翘着脚尖,生怕球鞋弄脏了刚刚清洁过的车。

直到这会儿他还有点梦幻,不敢相信自己真坐进了梦寐以求的英菲尼迪——他知道这车不贵,与贺致远的另外两辆车大概没法比,所以才一直关在冷宫里,可它象征的东西郑重而珍贵,是颂然一直以来所期盼的。

贺致远见他紧张,开门下车,绕到他这一侧,举止绅士地为他系上了安全带,宽慰说:“自家的车,放开了糟蹋,没事。”

自,自家的……

颂然有点不好意思。

他当然不会觉得与贺致远交往了,这车就分了他一半,但是“自家的”这三个字的确很好听。他默念了几遍,心里舒坦不少,便放平双脚,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感受着车辆启动的惯性将他轻轻推在座椅靠背上。

从幼儿园开到家只要五分钟,五分钟过去了,路边的景色非但没眼熟起来,反而越来越陌生,最后甚至开上了高架桥。颂然问怎么回事,贺致远用指尖敲了敲方向盘:“之前你说喜欢吃螃蟹,我答应过要带你去吃,还记得吗?”

颂然早忘了这茬,勉强才找回一点模糊的印象。

他本以为今晚会回家吃饭,昨天专门跑了一趟菜市场,买了满满一篮子肉蔬,还提前包好了三十只白玉玲珑的小馄饨,这会儿正在冰箱里排队等下锅呢。

布布一听有螃蟹吃,欢快地叫唤起来:“螃蟹!螃蟹!嘎啦嘎啦!”

听这豪迈劲,一口气能吞八只。

颂然想想自己也许多年没吃蟹了,馋得慌,就没表示反对,道了声谢谢,安安静静靠回座椅上,专注地看贺致远开车。他的目光不赤裸,状似无意地停留在贺致远的右手上——这个男人连手也漂亮极了:修长而不过瘦,指节分明,指甲平整无刺,手背上有四道清晰的掌骨凸起,皮肤下是几簇青色的筋脉。

被这只手握住时,无论力度还是热度,都强烈得不给人活路。

颂然心里发痒,忍不住悄悄舔了舔唇面。

“别看了,我会心慌。”

贺致远目视前方,淡淡地说道。

颂然一惊,触电般飞速移开目光,低下头,尴尬地瞪着自己的裤腿。贺致远无声地笑起来,在某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松开方向盘,握住颂然的手,十指相扣,轻柔地拢了拢。

车子后座堆满了贺致远带回来的礼物,布布又揪又咬,乐滋滋捣腾了一路,没等开到地方就拆了个七七八八——大部分是零食、玩具和绘本,破天荒的还有一架GoProKara无人机。

拆完一堆小纸盒,布布兴致高涨,伸长胳膊,还想去拆那个最大的纸盒。贺致远通过后视镜发现他的意图,及时制止了他:“别拆,那是给你颂然哥哥的礼物。”

“咦!”布布精神一振,“是什么呀?”

颂然没想到自己也有礼物,跟着好奇起来:“是什么?”

“一些画材,纸、笔、颜料之类的。”贺致远说,“我对你的领域不太熟,找公司的设计师帮忙挑了挑。大概二十种牌子,你一种一种试过来,觉得哪些用着舒服,以后我就给你买哪些。”

颂然怔了怔:“谢谢。”

如果贺致远送了别的什么贵重礼物,他拒之无礼,受之又不安,相比之下,画材大约是最合适的选择了。但纸、笔、颜料这些东西,买廉价货花不了多少钱,一旦开始追求档次,也是一笔可观的大数目。

他现在用的水彩纸问题很多,首先吸水性不足,其次表面强度不够,影响层次感和晕染效果,也不宜反复修改。他几度想换纯棉画纸,算过价格以后都放弃了——本来挣得就不多,成本再提高一些,恐怕要入不敷出。

于是一直将就到了现在。

颂然是真心喜欢绘本插画的,也想画出更好的作品,可纸张与颜料的价格如同一道坎,始终横在那儿——他承受不起高价消耗品,而这种被金钱拉开的差距,光靠技巧弥补不了。

贺先生为他选购的画材,想必每一种都价格不菲。如果今后这些东西都让贺先生付账,会不会算是在某种程度上养着他?

想到这里,颂然的自尊心开始古怪地作祟,胸口又闷又涩:“这份礼物我很喜欢,一定会好好珍藏的,可是以后的材料,我还是打算自己买。贺先生,我不能花你的钱。”

贺致远明白他的心思,手掌使力,压住他的手背,安抚似的轻轻拍了几下:“别太计较这些。家人之间不算帐,以后多给布布讲几个故事,我们就扯平了。”

“不……不行的。”颂然摇头,“贺先生,我真的没有立场花你的钱。”

贺致远闻言笑了:“我不介意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就向你求婚。”

“别,别,别冲动!”

颂然惊得跳了起来,被安全带狠狠拽回座位上,肋骨一阵钝疼。

贺致远抽回手,双手搭着方向盘,平静地说:“颂然,这方面你不该和我分得太清楚。我们不是若即若离的同居关系,也不是泾渭分明的合作关系,我们是相互依赖的伴侣,以及家人。”

“这个……我知道的。”颂然顿了顿,“可关系近归关系近,钱的话,还是应该分开算。老话怎么说的来着,亲兄弟都明算账呢。”

“如果你一定要把账算清楚,好,我帮你算。”贺致远分毫不让,“我答应付你十五天一万四的薪水,折合月薪就是两万八。这个价格只包括照顾布布,不包括照顾我。如果算上我,薪水翻倍,五万六。我可以同意经济分开,条件是,每个月月初,我都要支付你五万六。”

“贺先生,为什么非得这样呢?”颂然急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应该是自己赚的。”

贺致远耸了耸肩:“那五万六就是你赚的。”

“可我们是一家人啊!”颂然下意识用余光瞟了一眼后座的布布,见他在专心拼玩具,就压低了声音,“我照顾你们,你们陪伴我,难道不是彼此付出吗,为什么要折算成钱?”

他心里紧张,害怕又与贺先生吵起来。

起初他们家庭观相悖,走了一段艰难的弯路才趋于一致,如今见了面,才牵扯到一点点经济往来,又发现金钱观不合,以后该怎么办?

贺致远倒没显出多少恼怒的迹象,依旧四平八稳地开着车。

只是在某个时刻,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颂然,你自己也说,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我不擅长做菜,而你的厨艺恰好不错,将来,你会为我和布布做很多顿饭。我之前高薪雇过几个保姆,每一位都受过职业训练,讲实话,从来没有谁能让布布这么赞不绝口。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更用心,会观察布布喜欢吃什么,也会考虑他长身体需要补什么。我提了一句喜欢你亲手包的小馄饨,你就记住了。前些天打扫家里,你还做了几样漂亮的手工装饰品。”

“这些事在你看来可能很寻常,根本不必谈钱,但是,不谈不等于不存在。实际上,它的价值远比你想象的更高。如果换成保姆做,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颂然,为什么你不肯收钱,甚至不许我提给钱这件事?因为你爱我们,你是自愿给予的,而我……也想自愿给予你一些东西。”

“你喜欢画画,以它谋生。我希望你能工作得舒心一点,所以送你画纸和颜料,不收钱,因为我同样爱你。颂然,你说付出是相互的。对,付出的确是相互的,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那么一碗馄饨与一沓画纸,本质上到底有什么区别?”

颂然张了张口,答不上来。

天际铺开了大片橘红色晚霞,艳而柔暖。夕光照进车窗,给人镶上一层忽明忽暗的光。不知道为什么,颂然觉得贺先生看起来有些疲惫——长途飞行了十三个小时,落地后又去公司忙了一下午,也该累了。

贺致远安静地开着车,半晌说:“宝贝,我不想和你吵,尤其不想为了那点钱和你吵——在我看来,我们的关系远比钱重要。如果你坚持不接受,我可以让步,但我希望你知道,我送你一沓纸,看着你用它来画画,和你煮好一碗馄饨,看着我一口一口吃下去……是一样的心情。”

“贺先生,对不起。”

颂然终于妥协了。

他明白自己再一次犯了相同的错——不光在感情上,也在金钱上。

感情上,他渴求水乳交融的亲密关系,却怕投入太多,哪天被抛弃了无法全身而退,索性心存戒备,只付出,不索求,什么都不要。金钱上,他跌打滚爬了七八年,经历过踮着脚尖走在饥饱边缘的日子,钱与尊严已然牢牢捆绑,也养成了同样的毛病——自己的付出再多也不好意思算成钱,别人的付出每一分都必须算成钱。

煮一碗馄饨、洗两件衣服、帮忙照看几天孩子……不过是举手之劳,小事一桩,怎么能开口讨钱?

可轮到对方送他水彩纸了,他却想,那都是实打实的东西,十张Waterford,好几百呢,怎么能白白收下?

不行的。

一定不能收。

出于自我保护的心理,他始终走不出这个怪圈,说好听些是无私,说难听些,他是只把自己的真心当真心,却把别人的真心当了驴肝肺。

所以贺先生才会不高兴。

“对不起,我明白了。”颂然摩挲着冰凉的手腕,慢慢地说给贺先生,也说给自己听,“一碗馄饨和一沓画纸,本质上没有区别。只要是用了心的,都没有区别,所以……”

他抬头看向贺致远,轻松地笑起来:“所以,我要最好的水彩纸。”

英菲尼迪驶进停车楼,缓缓倒车入库。贺致远熄了火,拔下钥匙,在指间轻盈地转了两圈。

车内安静无声。

他忽然撑住方向盘,伸手揽过颂然的脖子,从驾驶座上倾身探出去,吻住了他的唇。无声的亲吻持续了很久,直到空气开始闷热起来,后座上昏昏欲睡的布布哼唧了一声,他们才不舍地分开。

“我很高兴。”贺致远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了极浓的宠溺,“宝贝,我什么都会给你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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