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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第三十九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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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Day1507:00

颂然一炮射得任性洒脱,射完立怂,恨不能挖个十米深坑把自个儿埋了。

深坑当然没处挖,于是他患上了失忆症。

直到挂断电话,颂然都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怎么解释的这一炮,又是怎么安抚的贺先生。总之挂掉的一瞬间,他浑身脱力,手机从指间滑脱,嵌进了不知哪条沙发缝里。他也懒得掏,扶着无精打采、稀糊一片的鸟,目光放空,望着天花板思考人生与哲学。

半晌回了魂,他才扭扭蹭蹭套上内裤,去卫生间冲热水澡。

冲完出浴,他又在腰上系了条浴巾,对着镜子泄愤似地搓他那条纯棉四角小内裤,边搓边想:这都第几次了,最近要不要这么频繁?

年轻是福,肾虚是灾。

贺先生快回来了,他得提前备点腰子补补,以免输在床上。

早晨布布起床,打开卧室门,精神抖擞地喊了一声“哥哥好”。

“布布好。”

颂然正往餐桌上摆豆浆和芝麻羌饼呢,顺嘴回了声招呼,抬头一看,小孩儿迈着短腿晃进了卫生间,右边脸蛋上赫然是一个他昨晚手绘的表情符。

两秒后,布布蹦跶出来,指着自己的脸惊喜地喊道:“哥哥,你看,我脸上有只猪!”

“……”

颂然应声切碎了一块羌饼,心想,到底哪里像猪了?

他摆好早餐,过去帮布布洗脸,仔仔细细搓掉表情符,又往白净的皮肤上抹了一层儿童霜。

今天周二,布布已经恢复了正常作息,八点要去幼儿园报道,于是系上小围兜,抓起勺子开始喝豆浆。他喜欢软乎乎的食物,专捞碗里的碎油条吃,小嘴旁边弄得一圈白沫儿。

颂然坐在对面打量他,暗自思忖:这爷俩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可能还是太小了吧,五官没长开,要是布布今年十岁,他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吃完早餐,颂然骑着小二轮把布布送到幼儿园,拐道去了一趟菜市场,回来时车篮又堆得满满当当:馄饨皮、猪肉糜、鸡蛋、小葱、紫菜、虾皮,还有生鲜的鱿鱼、整鸡和蔬菜。

之前答应过要给贺先生包小馄饨,材料得提前准备好。

客厅日历上,小脚印还剩下最后两枚。布布今早出门急,忘了涂,颂然便拿来一支彩笔,替他把倒数第二枚脚印涂满了——等明天涂完最后这枚,贺先生就该回家了。

他们一家,终于要迎来第一次团聚。

颂然又有点想念贺先生了。他把藏在抽屉里的画簿翻出来,小心地打开。俊朗的英菲尼迪男神出现在纸面上,温和地对他微笑。

人还是从前那个人,只不过现在,颂然已经不再是单相思了——他们真的恋爱了。

“你好,贺先生。”

颂然也对他笑,低下头,轻轻吻住了他的唇。

贺先生头像下方还明晃晃写着“前任”,颂然嘴角一抽,飞快擦去之前的涂鸦,认认真真写上了“老公”二字,以爱心圈起,封入相框。

他要把这张画挂在他们的主卧里,臊死贺先生,以报欺瞒之仇。

颂然捧着画像,心里热乎乎的,也痒嗖嗖的。

好想他啊。

三小时四十二分钟没联系了,非常非常地想念他。

颂然没有克制自己的欲求,他从沙发缝里掏出手机,拨了贺致远的电话,整个人扑到卧室床上,搂住了松软的枕头。

贺致远正在和下属吃庆功宴,压了信用卡,账单全包。

一群高级工程师兴致高昂,沿街一路横扫过去,从德国黑啤喝到苏格兰威士忌,一品脱一品脱地撞杯,磕出来的花生壳淹没了脚背,堪比盛夏欧洲杯狂欢。

等喝累了,他们集体找了一家日料店落脚,占去半边长桌,开始一盘盘消灭流水刺身。

因为发布会公开出柜,贺致远成了当仁不让的话题中心。桌上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说要出去接个电话,下属以为他临阵脱逃,纷纷阻拦。

他只好解释:“男朋友。”

工程师们立刻一路绿灯,让他在欢呼中顺利脱身。

这家店前方临街,后方有一座日式庭院,小桥竹影,山石流水,环境非常清幽。贺致远插兜靠在廊柱上打电话,旁边悬了一盏纸灯笼,随风左右摇晃。

“颂然,不生我的气了?”

“……嗯。”

颂然点点头。

哪儿还好意思生气啊,当着人家的面撸管不说,还非逼人家说一堆甜言蜜语帮着射,简直“无耻”两字成精,脸都丢尽了好吗?

贺致远闻言安了心,下一秒故作严肃道:“但我很生气,我硬了一下午。”

颂然内疚:“对不起嘛。”

“打算拿什么补偿我,嗯?”

“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啊……”颂然抿了抿唇,“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有。”贺致远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我希望你能补偿我一下午。”

颂然迷惘地眨了两下眼睛:“补偿你一下午……什么?”

贺致远笑而不答。

几秒钟后,颂然倏地明白过来,下腹立刻窜起一团火,炽热地烧到脸颊,浑身就像捆在蒸笼里,热得每一个毛孔都往外拼命冒汗。

补……补偿一下午,那得来多少次啊?

他下意识夹紧了双腿,新换的裤子不如睡裤宽松,苏醒的小颂然在里头舒展不开,饱经磨难,憋得又硬又疼。

贺致远点到为止,没再继续撩他,转而问:“现在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了?”

颂然嘟囔:“你们不是一个人么?”

贺致远乐得不行:“这会儿知道我们是一个人了,刚才那股恨不得红杏出墙泼我一头绿的彪悍劲呢?一次性射没了?”

“我,我……发布会上你那一下太突然了,我还没建立起实感嘛。”

颂然的脸红得能飙血。

嘟。

电话挂断了。

颂然大惊失色,一下从床上弹起来,盯着屏幕漆黑的手机,一脸卧槽要完的表情。紧接着屏幕再次亮起,对方发来了视频邀请。

颂然战战兢兢地接了。

贺致远上半身出现在镜头里,造型和发布会时差不多——黑亮的短发整齐上梳,被啫喱定了型,几小时过去,发丝稍微垂落下来,显得比之前要慵懒放松不少。衬衣是标准不出错的淡蓝色,领带已经摘掉了,领扣也未系,袖口卷到小臂处,整个人几乎与让颂然一见钟情的样子高度吻合。

颂然看着他,表情痴痴愣愣的——和舞台上、画像里完全不一样,这是私底下活生生的,目光里只容纳他一个人的男神。

贺致远微笑着问:“有实感了吗?”

“……”

颂然摇了摇头。

更没有了。

贺致远被他逗笑了,捋了捋散落在额前的头发,说:“这样吧,我明早七点的飞机,只要不延误,北京时间一点就能落地。今天实感不够没关系,等明天见到了,抱一抱,亲一亲,管够。”

颂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结巴着说:“那,那我去……去机场接你。”

“机场离市中心那么远,不麻烦你了,我还得先回趟公司,处理一些事情。”贺致远说,“我走了半个月,又要再休半个月的假,底下那帮人估计连筋都懒松了,必须拎起来狠抽一顿。我争取尽快整肃完,四点钟幼儿园门口见,怎么样?”

他是一坛高纯度烈酒,颂然醉得太深,什么都由他安排,乖顺地说:“好。”

贺致远晃了晃屏幕,直起身来:“那明天下午见?”

“啊?别,别挂啊!”颂然提高音量,焦急地央求道,“再陪我聊会儿吧,我想再看看你,好不好?”

“当然好。”

贺致远笑得宠溺温柔,重新靠回了廊柱上。

于是这一顿庆功宴,贺致远除了最开始的一筷子荞麦冷面和一口三文鱼籽刺身,别的什么都没吃到。他那一群下属体谅上司,把菜单上每种食物都点了一遍,打包成盒,塞满天妇罗和炸猪排,送给这个“饿死也要陪老婆”的好男人当宵夜。

第三十七章

Day1615:42

回国前一晚,贺致远体会到了归心似箭的焦灼感。

他失眠了。

在床上半寐半醒躺到五点,天刚蒙蒙亮,他就离开住所,锁了门,拆下钥匙丢进信箱,把它留给定期过来打扫的佣工,自己叫了一辆Uber奔赴机场。

他轻装便行,随身携带的行李很少——国内国外两边都算固定住所,四季衣物各自备齐,除了出门时穿在身上的那一套,连一件衬衣也没多带。反倒是送给布布和颂然的礼物,精挑细选,满满当当塞了一箱子。

起飞前他给颂然打电话,颂然在那头相当紧张,一直叮嘱他注意安全。

他自认不具备徒手拆飞机的能力,遇上恐怖分子的概率似乎也不高,于是笑了笑说:“别担心,我每年飞十几万公里,还没撞见过飞机失事呢。”

颂然脸都吓白了:“你不要没事立fg!”

贺致远:“……”

“呃……”颂然尴尬地抹了抹鼻子,小声道,“我,我把fg指出来,就相当于拔旗了,你……你说话注意点,不许再立了。”

贺致远低低地笑起来,胸腔微震:“有没有别人夸过你可爱?”

颂然脸上一热,恬不知耻地说:“有啊,超多的!”

这是布布最近惯用的口吻,不知不觉就把颂然给带跑了。贺致远越听越觉可爱,在电话那头给了他一个吻,再三保证一定会平安回家,才与他温柔道别。

这一晚,颂然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天花板,想象那是太平洋上空浩瀚而黑暗的夜。又伸出两根手指,一根代表自己,一根代表贺先生,慢慢地向对方靠近。

一万公里,多么漫长的距离啊,从出生到现在,他都没去过那么遥远的地方。

颂然对着自己的指尖,无声地祈求:小飞机,你不许摇,不许晃,要一点一点平稳地飞,飞过那片倒映着星辰的海洋,把我心里思念的人,平安地带到我身旁。

左右指尖逐渐靠近了,碰到一块儿,亲密地打了个啵儿。

早上把布布送去幼儿园之后,颂然找了一家理发店。

他的头发一个月没剪了,本身发质就软,刘海再一遮,显得精神不太足。理发小哥殷勤地捧着ipad过来推荐造型,首页姹紫嫣红,一溜儿的酷炫杀马特,往染缸里扔炸弹都不一定能炸出这效果。颂然下意识就要拒绝,话说一半,小哥滑到第二页,从中杀出一款特别亮眼的短发:简单,干净,好看得刷新审美。

颂然立刻改了主意。

今天再不出血,钱就算白赚了。

一小时后,他清清爽爽走出理发店,额头、耳朵与脖子露在外面,风一吹,皮肤凉飕飕的,短发在风里轻快拂动,显出一股蓬勃阳光的朝气来。

回家后对镜自拍一张,微信发给林卉。

小姑娘秒回三行惊叹号,挥舞着手机刺激詹昱文去了。

下午颂然出门很早。

离幼儿园放学还有半小时,他把自行车往门口栅栏上利落地一锁,靠在树下守株待兔——早些时候贺先生发来了短信,说已经平安落地。他心痒难耐,想着在哪儿等不是等,干脆提前过来蹲守。

有个老太太拎着一篮子荸荠、豆干和马兰头慢悠悠走过来,见他插着兜,倚着树,乐呵呵用方言打了个招呼:“后生来接小宁呀?”

“是啊,接儿子。”颂然春风满面,“您也来接孙子吗?”

“我家生的是囡囡,交关漂亮的。”老太太见他说普通话,便也改成了带着一口沪音的普通话。她提了提菜篮,给颂然看里头的蔬果,说:“喏,都是她喜欢吃的菜,买了回去做。我家囡囡从小嘴就老挑的,娇生惯养。豆干拌马兰头,要新鲜,灼一下还要专门冰过,拌韭菜她都不肯吃,小滑头一个。”

老太太虽然抱怨着,眼窝却笑得深深皱皱的。她打量颂然,见他长得一副学生样,就问:“小伙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嘛,小孩几岁啦?”

颂然说:“四岁,刚上中班。”

老太太点了点头:“那比我家囡囡要小一岁,不过男孩子长得快,个头一下子就窜起来了,挡都挡不住。你这么高,小孩以后肯定也不差……对了,小孩的妈妈呢,怎么你来接呀?”

“嗯,我家一般是我主内,小孩的‘妈妈’……‘她’比较忙。”

成天飞来飞去满世界出差,现在还没回家呢。

颂然逮住机会,给贺先生转了个性,在心里偷偷乐呵。

老太太一听他主内,眼神立马亲切起来:“你这个小后生很好的,交关好,贴心,不摆架子,肯迁就老婆。我女儿当年就没遇到你这么好的男人,女儿女婿两个都忙,囡囡只好丢给我带,老头子又不管事,天天复兴公园打牌遛鸟,跟他说四点钟好回来了,耳旁风一样的,人都不晓得在哪里……”

老太太说到兴起,开始拉着颂然家长里短地闲聊。颂然觉得挺有意思,一边热情陪聊,听她从女婿吐槽到老头,一边注意着路上的车辆——约好四点见面,还剩下不到二十分钟了,面前经过的每一辆车里都可能坐着他的贺先生。

心脏跳得飞快,怦咚作响。

耳根子慢慢热起来,然后是脖子,再是脸。

颂然不断温习着准备了一夜的开场白,在脑海中预演最好看的微笑角度、最得体的握手姿势……刚搬来碧水湾居的时候,每次刷卡进门厅,他都要这么对着玻璃如临大敌地紧张一回,只为了一丁点儿遇见贺先生的微小几率。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

兜里的手机出其不意地震动起来,颂然的神智瞬息清醒到极点。他飞快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黑底白字标着“贺致远”,忙对老太太说:“我接个电话。”

老太太:“哎,你接,你接。”

说着往旁边退了两步。

颂然捧着手机,手指止不住哆嗦,滑了三下才把界面滑开:“贺,贺先生?”

“颂然,是我。”

隔了十几个小时,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终于再一次响起在耳畔,大约是因为距离近了,吹得他的耳朵一阵暖:“你到幼儿园了吗?”

“到了到了。”颂然踮起脚,转头环顾四周,“我在皋兰路的大门这边,你呢,也快到了吗?”

“那边停车位不多,有点挤,我们换个地方见面怎么样?”贺致远提议道,“你往西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左拐,看到一家挂布帘的茶屋停下。”

“好!”

颂然雀跃地向老太太道别,高举右手挥了挥,接着转身一溜儿小跑起来,脚步轻快得如同踩着云和风,踏扬了一地落叶。

贺致远与他约定的地方是一条长街,左右步道各栽了一排法国梧桐,两侧是旧式老洋房,围墙灰白,栅栏间有斑驳的锈迹。

阳春四月,新生的梧桐翠叶一簇一簇堆满了枝头,高大的枝干在头顶交错成网。阳光像是洒在浓荫里的碎玻璃,亮闪闪的,沿着街道一路铺过去,给幽静的长街添了一些光亮。

在不远处的下一个街口,坐落着一间朴素的小茶屋。

半墙爬山虎,一帘紫藤花,胡桃木招牌下悬挂着一块青灰色布帘,上书一个典雅的“茶”字。

“我看到茶屋了,你在里面吗?一楼还是二楼?”

颂然跑得急,找到了目标才喘着气停下来,努力探了探脖子——茶屋里光线幽暗,透过窗玻璃看不清内景。

“抱歉,我还在路上,过一会儿才能到。”贺致远不紧不慢地说,“茶屋附近有一座公交车站,看见了吗?”

公交车站?

颂然视线一转,果然发现了一座不起眼的小站。

它真的太不起眼了:木头棚,玻璃墙,一米宽的矮凳只能并排坐两个人。告示栏上插了一块绿白相间的车辆信息牌,其余都空着,说明仅有一趟车经过这儿。它本身就小,再被茂盛的爬山虎和紫藤花一挡,几乎消隐了大半。

颂然不明所以,困惑地问:“是有个小站,怎么了?”

有那么三四秒钟贺致远是沉默的,他在极度谨慎地判断着什么。即将作出的这个决定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直到开口前一刻,他还在反复权衡利弊。最终他没有心软,沉声说道:“颂然,站在原地不要动,看着车站,从一开始往上数。”

颂然蓦地僵住了。

欢悦的情绪一刹那遁隐无踪,他愣愣地望着那个小站,十指攥紧,脸色苍白,只觉得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从天灵盖径直钻透了骨髓,凉得遍体生寒。

“不,不行,不要这样……”他缓缓摇头,颤着嘴唇嗫喏,“贺先生,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的……”

一字一字,虚薄地从嗓子眼里掐出来,抖得像是要碎了。

贺致远忍住剧烈的心疼,问他:“你不想见我了吗?”

颂然又摇了摇头,往后退去一步:“我想见你,很想很想见你,可是……”

可是能不能别逼我?别按着我的头,用我对你的感情作为人质,强迫我面对那些不愉快的事。

贺先生,你看这个小车站,它偏僻又冷清,早就被人遗忘了。

不会有车来的。

永远都不会有车来的。

第三十八章

Day1615:45

颂然一秒也不想在这条街上停留了。

他想往后退,转过一个街角,那儿有热热闹闹的幼儿园,是他与贺先生事先约好见面的地方。只要逃回去,闭上眼睛,等时钟一格一格拨到四点整,贺先生一定会如约出现在他眼前。

他赌贺先生心疼他,舍不得“刁难”到底。

贺致远似是猜到了他的打算,立刻说:“宝贝儿,别怕,你先别怕。我和你的父亲不一样,我不是他。我给你的承诺一定会兑现,哪怕天塌下来也不会爽约。请你相信我一次,站在那儿等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温和而坚定,颂然脚步一顿,如同一枚钉子被深深砸进方砖里,无法后退,也不敢前进。

“贺先生,我……我真的不行……”

颂然垂下头,哽咽着呢喃。

他害怕的东西太多了——既怕贺先生不要他,也怕好不容易等来了人,他却当场犯病,困在扭曲畸变的万花筒里出不来,神神叨叨、不眠不歇地念着那些数字,把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搞得乱七八糟,甚至吓坏了一直喜欢他的小布布。

这一天颂然期待了太久,将要成为他珍惜一辈子的美好记忆,他不想搞砸。

更令他恐惧的是一些控制不住的荒唐猜测。

会不会数着数着,无意中触到了某一个极其不吉祥的数字,天降灾祸,噩梦重演,原本准备赴约的贺先生突然凭空消失了,再也不能来到他面前,连电话也打不通?

那他怎么办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颂然就心脏抽紧,觉得那一地细碎的阳光真的成了玻璃渣,有人拢起一把,毫不留情地碾在他心上。

“贺先生,我们能不能……能不能就在幼儿园门口见面?”颂然恳求着,“我想见你,现在就想见你。你别捉弄我了,别躲了,快点过来啊!”

他环顾空荡荡的街道,眼眶逐渐通红,最后一句几乎要靠竭力低吼出来,才能掩盖住潮湿的哭腔。

贺致远低声说:“宝贝,我在等车。”

颂然:“等……等车?”

“是啊。”贺致远抬腕看了看手表,语气温柔,像在对一只浅眠的小奶猫说话,“我在离你很近的地方,只隔了三条街、两个十字路口。我也想尽快见到你,最好能直接飞过去,可惜没长翅膀。目前看来,最快的交通方式大概就是公交车了,下一班车还有一分钟进站……啊,我好像看到它了,快进站了,你希望我上车吗?”

颂然表情呆呆的:“希望。”

“那么,你愿意在原地等我吗?”

“愿,愿意!”颂然反应过来,使劲点头,眼底光芒熠熠,呼吸一阵阵变得急促,“贺先生,我会数的,我……我现在就开始数,你早点来,千万不要错过那辆车。”

“好。”贺致远笑着答应他,“一定不会错过。”

小小的车站,躲在紫藤花的云雾里,等待着一小时才来一趟的过客。

颂然朝它走近了几步,望向一眼看不见底的浓荫长街,忽然就不再怕未知了。他的胸口一点一点被暖意灌满,鼓足勇气,开始无声地读数。

“一、二、三、四……”

身后叮铃一声脆响,一个骑着永久二八的老头慢悠悠靠近颂然。擦肩而过时,老头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了这个站定不动的年轻人一眼,然后车头拐弯,消失在转角处。

“十、十一、十二……”

临街裁缝铺的老板娘走出来,收走了一只摆在树下的竹条凳。她抬头瞅了瞅颂然,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也念叨着回去了。

“十八、十九、二十……”

一片梧桐叶子离开枝头,从颂然眼前飘过。他握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心里越发紧张。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怎么还不来?

周围悄然无声,树叶纹丝不动,时间像定了格,连风也遗忘了游走这条街。

“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

突然间风声大肆躁动,“呼啦”一下灌入寂静的街道,吹开了远方的树荫。借着那束投下的璀璨日光,颂然隐约看见,长街的末端出现了一辆公交车的轮廓。

来了!

他的内心几乎在尖叫,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辆车,因为高度紧张而微微张着口,不再计数。

公交车迎着颂然的方向缓缓驶来,轮廓从模糊变得清晰,车头方方正正,亮着一行鲜绿的数字灯。

41路。

它开得好慢,至少在颂然眼中磨蹭得像蜗牛爬,又像陷入了深浅不一的沼泽,四只轮子全被泥淖拖住,许久才慢吞吞挪过一半的距离。颂然实在受不了,主动拔腿狂奔,急刹在一路之隔的人行横道前。

伴随着报站广播,41路平稳地停靠在小站台边。

颂然紧紧盯着车门,一双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贺先生,你在里面吗?你会跨越漫长的时间和距离,从这扇门里走出来吗?

车门开启,到站下车的乘客只有一位,公交车不作停留,很快开走了。

那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黑衬衣,烟灰色领带,前襟一枚银质夹针反射着日光。

他闲庭信步地走到路边,面对颂然,微笑着朝他张开了双臂,低声唤道:“宝贝,来。”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掠过街口,犹如飞矢擦出残影,迎面撞进了贺致远怀里。

颂然一米七八的个子,体重七十公斤,有肌肉,有爆发力,卯足劲道正对胸口这么一扑,贺致远都扛不住,重心失衡,连栽两步,后背撞上了茶屋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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