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卿有意（六）（1/2）
深夜的艾尔黛山清寒而孤寂，灰冷的夜空被拉得极近，漫天星子触手可及。---
头顶灿烂星河，脚踩漫山白雪，灵珠结光，罗盘作引，结界最薄弱的地方就在前方，莫绝安顿好熟睡的小狐狸，不疾不徐向山顶进发。
待布好阵法，又确认过星象，子时已至。他从袖间拿出玉玦，去了法器结印，将其悬浮在空中。
一缕白雾逸散开来，在空中随意盘旋，似散似合。莹白中夹杂了几丝墨黑，在月光的照拂下隐约可见。
凤歧灵魄沾染了魔气，那是灼伤后遗留的痕迹，他不能任由这些魔气随凤歧去涅槃。
莫绝咬破食指，以血为墨，凌空画起符文。金色的光芒顺着那指尖，一点点呈现出与那玉玦相似的纹路。
当中央一笔落下，画符骤然金光大盛，散发出一束光柱，上接皓宇月光，下至阵法之眼。随着“咔咔”声响起，古老的引渡阵法缓缓开启。
山巅的雪丘随声颤动起来，大大小小的雪块因为声音的波及滚落在地，紧实的地面已经有了细细的裂缝。
莫绝看了眼脚下雪地，随即加快了手中画符的速度，越来越多的血液顺着金光汇入阵眼，黑暗虚空终于被撕开一个口子。
虽然凤歧魂魄失去了元形记忆，但循着法则的吸引，浮游在阵法中央的白雾开始朝黑洞飞去。
越往上去，白雾的轮廓越清晰，快接近时空裂隙的时候，莫绝甚至看到了小凤凰的赤火金翎。
一切都顺利地进行，只要凤歧的魂魄安稳跨过那虚空裂缝，便能成功地引渡至冥界。
金色凰羽在空中铺展，腾空飞翔的火凤凰壮观而绝美。凤歧在走向他的新生，所有的过去都将随那红莲业火烧个干净。
“路已经铺好，本尊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莫绝伫立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凤歧凌云直上然后乘风而去，脸上始终挂着抹淡淡的笑容，欣慰而怅然。
凤凰半身已经踏入裂缝，却忽地回过头来。像是有所感应般的，隔着九层云霄，凤歧与他的神上遥遥相望。
“去吧，要好好的。”
告别的话莫绝从不擅多言，此时的神色依旧平淡得薄凉。
刻在灵魂的羁绊在叫嚣，狭长凤眼被泪意笼罩，潋滟火纹渲染得眼角愈发红灼。忽地，凤唳九霄，如雷鸣贯耳，叫声凄厉哀婉。
泪水混合着血珠潸然而下，凤凰泣血，九州皆悲。血泪凝结成珠，似风化千年的琥珀，坠落云间缓缓落在莫绝掌心。
天空中应景地飘起雪花，掌心化雪悄无声息。任风雪落肩，莫绝站得笔直。终于，他缓缓闭上眼睛，再不去看天。
凤歧飞走了。
天地间又恢复寂静，只有那肩头的落雪越积越多，几乎要将他埋在雪中。
“他还会回来的，不是吗？”
身前响起一道男声，空灵得像是从遥远的虚空传来。
来人一身墨衣，却撑着把朱红的油纸伞。伞面平展，漾着妖冶的纹路，脚下曼珠沙华丛生，殷红似血，神秘妖娆。
头顶落雪渐停，莫绝迟缓地睁开眼，定定看向来人。
男人一头素白长发，额间缀着抹朱红花钿，殷殷眉眼清澈如水，音容相貌似假亦真。
“冥...夜？”莫绝喃喃出声，似自言自语。
冥夜伸手一一拂去那衣上雪花，浅浅道，“墨诀。”
熟悉的声音让莫绝恍神，惯常平淡的神色终于不复平静。与冥夜重逢在这人界的艾尔黛山巅，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曾料想到的。
“你，醒了？”单薄的音色略显曲折，带着明显的颤音。
“一万年了，我也该醒了。墨诀，你还好吗？”
一醒来就问这种话的，是他熟知的冥夜无疑。莫绝找回原来的冷静，熟稔地回答，“你知道的，还是老样子。”
“是吗，”柔和的音色辨不出什么，冥夜只稍看了眼祥和的虚空，那个地方前一刻钟还奔涌着空间漩涡。
莫绝停顿两秒，试图寻个理由解释，“人界出了些事情，我让凤歧先回去。”
然而，冥夜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此，“透支元身的精血去绘符，可是转生符用完了？”
“阵法太大，转生符不好用...”
冥夜静静听莫绝解释，也不拆穿他的谎言，眼神始终包容。
无论是甘冒天谴篡改生死簿，还是打破人冥交界的虚空送凤歧涅槃，墨诀不愿意告诉他这些，是因为怕打扰到他吗？身为冥界之主，这些事情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虽说沉睡了上万年，但在他沉睡期间，冥渊代任冥王。找冥王帮忙，于墨诀而言并非难事，更何况冥界与墨诀本就情谊深厚。
显然，对方是在有意避讳这份私交。
看清桃花眼底的闪躲，冥夜明白了，墨诀还在因为当年的事情心生顾虑，所以不敢轻易打扰他们。---
叹息般的眼神从容平和，此时的墨诀在他眼里，像极了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而深怀内疚的孩子。
终于，冥夜还是出声打断莫绝，“我从未怪过你，”
“冥珠是我送给你的，选择拿它救人是你的自由，”
“而为你挡劫是我的选择，因此沉睡也从不是你的过错。”
冥夜的抚慰让莫绝止了声音，他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那双温柔的眼睛。
见莫绝这般，冥夜恍然，“可是冥渊责难于你？”
莫绝依旧不说话，只是轻微摇摇头。
对于这样的墨诀，冥夜真是再熟悉不过了，“他还小，若是冲撞了你，是我教导之过，你莫怪罪。”
“没什么，”莫绝抬起眼帘，与冥夜对视，“都过去了，不是吗。”
“是啊，竟过了万年，”冥夜温和地笑笑，脚下盘绕的曼珠沙华愈发妖冶婉转，“这万年间，神界也发生了不少事情吧。”
冥夜都知道了！莫绝心中一惊，试图找些听起来相对平和的词语来组织语言。
“九尾堕魔是我的疏忽，我已经亲自解决了...”
“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莫绝言语一滞，立即换了说辞，“插手神魔大战并非我的本意，那日是墨临请我出山的...”
冥夜又唤了声“墨诀”，语气却加重了些。
闻言，莫绝眼眸轻闪，半晌才说出自己神陨一事。
“是因为冷颜？”
莫绝抿抿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最后只幽幽回了句，“从此以后，我不欠他了。”
冥夜无奈一笑，“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莫绝心知冥夜这般说，定不会再念叨什么，他眨眨眼，讨好道，“没变不好么，永远都是你的墨诀。”
“你啊你，”
面对墨诀的撒娇，冥夜一点儿招架之力都没有，只能一次次放纵他的任性，任由他我行我素叛逆不羁。
“所以呢，现在需要重新飞升渡劫？”
“不用～我散了神元，等找齐碎片，过了大限之劫，便能直接重回神界。”
“为何不循着天道慢慢来？”
循着天道？想起当初在初神界渡劫时发生的劫难，莫绝撇撇嘴，“我可不想再栽一次。”
“这就是你宁愿自散神元化归，也不循天道逐个化劫的理由？”
“简直胡闹！”冥夜没好气地嗔怪道，言语间满是无奈。
“听起来是有点荒谬，不过，”说着，莫绝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坠凡之前我找过司命，提前写好了命格。”
冥夜言语一顿，摇头笑道，“你这小机灵鬼。”
墨诀的做法虽有些投巧，但他并不觉得不妥，墨泽与墨诀向来不对付，墨诀能多留一手，自然是好的。
“进展如何？”
“算上凤歧的那块，还剩两块。”
“很难办吗？”
“是有点棘手，不过已经有了方向。”
听墨诀这般说，冥夜自然放心不少，对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知道的。
雪花飘飘洒洒，天地万物皆静。两人并肩而行，走走停停，像对久别重逢的老友。
大到万年前的神魔之战，小到近些年在人界的学习，在冥夜面前，莫绝几乎无话不谈。
听着人界的故事，冥夜觉得甚是新奇，他听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新名词，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对于莫绝提出的改日一同游历人界的邀请，冥夜欣然应下。并非人界于他而言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吸引力，只是莫绝的态度让他心生好奇。
听冥渊讲，莫绝几次三番为一个凡人续命，据说那个凡人是莫绝在人界最好的朋友；还有人界的恋人关系，是指莫绝与那个叫“顾言”的双修吗...真是好奇。
天色渐亮，黎明的光芒擦破天际，不觉间，又到了分别的时刻。
莫绝瞧了瞧殷红的油纸伞，又抚了抚冥夜雪白的长发。没有多余言语，冥夜轻轻说了句“我走了”。
火红伞面旋转起来，墨衣白发的轮廓渐渐淡了，空中只留下似有若无的红色踪影，恍惚间还残留着曼珠沙华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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